第三十一章 别時提劍救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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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靈,居然要殘殺到這種程度。

     諸葛家也罷,韋家也罷,似乎為了筆靈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整個家族的命運和幾百條人命,就這麼不值錢?這實在超出了羅中夏所能理解的範圍。

     難道才情就真的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嗎?筆冢主人保存才情的初衷,難道不就是為了讓人們更好地活下去嗎? 羅中夏覺得自己在赢得一場勝利後,反而變得惶惑了。

    他有些茫然地走到二柱子跟前,想把他攙扶起來,卻發現這個小家夥倔強地瞪着内莊的廢墟,雙拳已然緊緊地攥着,不肯收回從戎筆。

    兩道眼淚嘩嘩地從他的眼眶流出來,卻無法融化他堅硬憤怒的表情。

     羅中夏回頭對韋定國道:“把他們都叫出來吧,我要收筆了。

    ” 韋定國擡起暗淡無比的眼睛,似乎對這一切都毫無興趣。

    韋家藏着七侯之一,這麼驚天動地的消息,此時在這位老人心中,卻也掀不動任何波瀾。

    他緩緩起身,弓着背走進藏筆洞内。

     羅中夏暗暗歎了一口氣,開始按照陸遊交代的法門準備。

     深藏在韋家藏筆洞内的這一支管城七侯,叫作慈恩筆,乃是煉自唐代一位高僧,這位高僧算得上是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一位和尚——玄奘。

     玄奘當年一人西行五萬裡,曆時十七年,取回經論六百五十多部,返回長安之後,他又潛心譯經,先後十九年,譯出七十五部經論,前後有一千三百三十五卷,成就了震古爍今的大功德,可謂取經至心,譯經至筆。

    後來他在大慈恩寺内建起一座五層高塔,用來存經,名之曰慈恩塔——也即後世之大雁塔。

    玄奘圓寂之後,他一生心血,便凝煉成這一支慈恩譯經筆。

     佛家有雲:“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慈恩塔貯中原之釋典,總佛法之精要,天生有容納收儲之能,俨然就是一處小世界。

    當年筆冢主人把它放在韋莊後山,自然就形成一處秘藏洞穴。

    韋家傳承這麼多代,竟無一人覺察到,這韋家藏筆洞,竟然就是慈恩筆的本體所化。

     所以羅中夏得先把韋家人叫出來,才能收筆。

     因為外面有韋家遮護,慈恩筆的封印并不似天台白雲、靈崇、青蓮、紫陽幾支筆那麼複雜。

    隻要用玄奘當年譯經用過的一支小毫,就可以點化而開——前提是,使用者必須是另外一個七侯筆冢吏,這就防止有人誤打誤撞。

     羅中夏取出陸遊給的譯經小毫,喚出點睛筆來。

    點睛能指示命運,與志在超脫輪回的佛經最為相合。

    它一出現,就自動附在小毫之上。

    羅中夏緊捏着筆杆,一等韋定國把人疏散出來,就立刻收筆。

     眼見韋定國遲遲不出,羅中夏有些焦急。

    韋莊外頭如今是個什麼局面,他們也不知道,但函丈絕非善罷甘休之輩,得抓緊時間才成。

     忽然二柱子從地上跳起來,警惕地看向天空,從戎筆如長劍淩空,無比戒備。

    顔政、秦宜等人也無不色變,幾乎要憋悶而死。

     隻見莊外紫雲滾滾,天人筆已經吞噬完了諸葛家的筆冢吏,收入金色觸須,朝着藏筆洞而來。

    它這一次吞噬了幾十支筆靈,變得前所未有地強大。

    那藏匿不住的兇悍氣息,遮天蔽日,比當年吞噬桃花源還可怕,大有天上天下唯儒獨尊的氣勢。

     “不好,它不是沖我們來的,是沖着慈恩筆。

    ”羅中夏大喊。

     如果是對付這些小人物,天人筆根本不必顯露真形。

    函丈苦心孤詣籌劃了這麼一個局面,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同在七侯之列的慈恩筆。

     顔政和二柱子縱身要去擋住,可秦宜一下子把他們拽回來。

    天人筆現在太強大了,一兩支筆靈過去,隻是送死而已。

     “你倒是快點收筆呀!”秦宜沖羅中夏大吼。

     “可是……裡面還有人呢!”羅中夏遲疑道。

    韋定國和韋家最後的老幼病殘,還沒從裡面出來。

    現在收走慈恩筆,那些韋家人就會全被嵌在山中,與死無異。

     “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忌這些!” 羅中夏猶豫地擡起手來,握着譯經筆,卻遲遲不肯動手。

    收筆,可以阻止天人筆的吞噬,但要付出百條人命;不收筆,人命固然能夠保全,可也會讓函丈獲得管城七侯之一,為未來決戰投下無窮變數。

     羅中夏在課堂上曾經聽過一個心理學實驗,叫作電車難題。

    一輛飛馳失控的電車開過來,前方是懸崖,如果不及時變軌,一車人都要死;而如果變軌的話,另外一條軌道上是一個小孩,一定會被電車碾死。

    如果你是扳道工,該怎麼做? 當時課堂上的讨論,羅中夏已經不記得了,似乎沒讨論出什麼正确答案。

    他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要面臨如此重大的抉擇。

    汗水悄然從他的額頭流下去,嘴唇微顫,這一次,就算去問懷素禅心都無濟于事了——禅心可以解決内心自省,卻解決不了外物抉擇。

     最合算的選擇,當然是盡快收下慈恩筆,它的價值顯然高于一群韋家的陌生人,可是在羅中夏樸素的道德觀裡,性命豈能如此衡量。

     天人筆的威勢越逼越近,顔政、秦宜等一幹筆冢吏都被壓得擡不起頭,隻有二柱子勉強站立,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那無數金黃色觸須在半空舞動,似乎為即将到來的大餐而無比興奮。

     羅中夏的手臂肌肉因為過于緊張而無比酸疼,手腕劇烈抖動。

    同伴們焦慮的聲音在耳畔回蕩,腦海裡都是韋家人扶老攜幼朝門口趕來的畫面。

    兩邊交相壓迫,不斷擠壓着他的心思,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就在他幾乎要瘋掉時,腦海裡忽然閃現兩個人的面孔,兩個他都沒想到會出現的面孔。

     一個是房斌臨死前的臉。

    在法源寺裡,羅中夏眼睜睜看着房斌在面前氣絕身亡,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一個溫熱鮮活的生命,就在一瞬間消失了,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這對他的心靈産生了極大沖擊。

     另外一張臉,卻是他的老師鞠式耕。

    兩人分别之時,鞠式耕覺察到了羅中夏的異樣,送給他一幅贈言,一共八個字:不違本心,好自為之。

     這八個字一浮現在心中,如萬裡長風吹過彤雲,羅中夏心中霎時一陣清明。

    他轉頭看去,天人筆已近在咫尺,最長的一條金黃色觸手的手尖,已勉強能掃到藏筆洞的入口。

     羅中夏把譯經筆朝藏筆洞裡一插,低聲念起《心經》來。

    《心經》乃是大乘佛法第一經典,凝練了精髓要旨。

    玄奘法師親手将其譯為華文,文辭雅馴,言簡義豐,從此遂成定本,流傳千年。

    最關鍵的是,《心經》不長,隻有二百六十個字,以羅中夏的懶散,也能迅速背下來,此時低聲誦出,正可以催醒沉睡在藏筆洞裡的慈恩筆靈。

     随着一陣陣誦經聲,藏筆洞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放出一圈氤氲祥和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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