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愛君山嶽心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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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有隆隆聲傳來,餘音缭繞。

     而在他的面前,風雨已住,已經沒有人還能站在原地了。

    這《草書歌行》的強勁,實在是威力無俦。

     三個人包括鄭和,全都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們身上沒有一處傷口,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卻已經在剛才的打擊中被沖刷一空,現在的他們瞪着空洞的雙眼,哪怕是挪動一節小拇指都難,整個人仿佛被掏空了。

     羅中夏站定在地,長收一口氣,仿佛剛剛回過神來。

    奪目的光芒逐漸從背後收斂,像孔雀收起了自己的彩屏。

    他招了招手,讓青蓮筆回歸靈台,然後轉動頭顱。

    顔政和十九在一旁目瞪口呆,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羅中夏沖顔政和十九笑了笑,從那三個人身上踏過,徑直來到他們身旁。

    他半蹲下去,伸出手,用低沉、充滿愧疚的聲音說道:“謝謝你們,對不起!” 這七個字的意義,三個人都明白,也根本無須多說什麼。

    顔政也伸出手去,打了他的手一下,笑道:“我就說嘛,你有死裡逃生的命格。

    ” 十九還是默不作聲,羅中夏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擦她臉頰上的淚水。

    她沒料到他竟會做出這種舉動,想朝後躲閃,身子卻無法移動,隻好任由他去擦。

    她閉上了眼睛,感覺這個人和之前畏畏縮縮的氣質變得完全不同,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對了,就像是房老師。

    一想到這裡,十九蒼白的臉孔泛起幾絲溫潤血色,不再掙紮。

     顔政盡管受了重傷,可還是拼了老命扭轉脖子旁觀,看他居然使出這種手段,不禁問道:“你剛才究竟去哪裡了,是懷素的退筆冢,還是花花公子編輯部啊?” 羅中夏微微一笑,顯得頗為從容穩重,他把十九臉上的淚水擦幹,道:“今日之我,已非從前。

    ”這話說得大有禅意,顔政和十九面面相觑,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心中居然都有了敬畏之感,仿佛這家夥是一代宗師一般。

     羅中夏拍了拍十九的肩,然後一口氣站起身來。

    顔政問他去哪裡,羅中夏回過頭答道:“我去問他們一些問題。

    ” 他踩着那一片瓦礫殘葉,來到那三人橫卧之處。

    鄭和仰面朝天,肌肉已比剛才萎縮,稍微恢複了正常體形,兩塊胸肌上下微動,表明他尚有呼吸;諸葛淳栽進了一個銅制香爐,露出一個碩大的屁股在外面翹着;褚一民受傷最重,他的鬼筆面具四分五裂,整張臉就像是一張未完成的拼圖。

     羅中夏首先揪起了褚一民,揚手甩掉了他的面具。

    面具底下的褚一民瞪大了血紅色的眼睛,嘴唇微微發顫——原來他相對其他人功力比較深,所以一直沒失去神志。

    但現在他甯願自己已經不省人事了。

     “你的主人,到底是誰?”羅中夏問,聲音不急不躁,态度和藹,卻自有一番逼人的氣勢。

     “我不能說。

    ”褚一民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如今更加蒼白,“我說了,就會死。

    ” “哦。

    ” 褚一民閉上眼睛,準備承受随之而來的拷打。

     但出乎意料的是,什麼都沒發生。

    羅中夏松開了他,轉向諸葛淳。

    他用青蓮筆給諸葛淳輸了些力氣,于是諸葛淳很快也從昏迷中醒來。

    “你的主人,是誰?” “褚……褚大哥。

    ”諸葛淳慌得說話開始結巴。

     羅中夏笑了:“那麼在他之上呢?”諸葛淳趕緊搖搖頭道:“不知道。

    ”羅中夏“嗯”了一聲,把他放開。

    諸葛淳暗自松了一口氣,不料羅中夏忽然又回轉過來,心中又是一緊。

     “問個題外話,那天在醫院裡,你襲擊了我、顔政和小榕,是誰主使的?” “呃……”諸葛淳不敢說,隻是把目光投向那邊的褚一民。

     “我明白了,謝謝你。

    ”羅中夏歎息了一聲,一股怅然之情油然而生。

    原來自己畢竟冤枉了小榕,這種委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報償給她。

     羅中夏站起身來,突然,一陣陰冷的山風刮過,就連體内靈氣充沛的他,都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他急忙回頭,四周暮色沉沉,山林寂寂,沒什麼異常的情況。

    可憑借着青蓮筆,羅中夏還是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惡寒。

     突然,褚一民的身體暴起,整個人動了起來。

    羅中夏一驚,沒想到在青蓮筆和懷素的合力攻擊之下,他居然這麼快就恢複了。

    可再仔細一看,卻發現褚一民根本不是自己爬起來的,而是被什麼力量生生抓起來的,他保持着直立狀态,腳底距離地面有十幾厘米,四肢無力地劃來劃去,就像一隻被人類抓住的蚱蜢。

     “喂!”羅中夏急忙過去抓住他的雙腿,試圖把他拽下來。

    誰知那股力量奇大,褚一民鮮血狂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羅中夏急中生智,祭出青蓮筆,具象化了一句“山海幾千重”,這才憑着重力把褚一民拽了下來。

     可他眼看已經不行了,瞳孔開始渙散,四肢抽搐不斷——和當日彼得和尚目擊的殺死韋定邦的手法完全相同! 羅中夏一揮手,讓青蓮筆射出一圈青光籠罩四周,阻止那股力量繼續侵襲。

    然後他按住褚一民雙肩,給他貫注續命靈氣。

     可這股力量實在太過霸道,就算是來自青蓮的力量也隻能讓褚一民略微恢複一下神志。

    他晃了晃頭,嘴裡滿是鮮血,低聲嗫嚅。

    羅中夏急忙貼過耳朵去,隻聽到劇烈的喘息聲和一個模糊不堪的聲音: “函丈……” “什麼?再說一遍!” 褚一民的聲音戛然而止,手臂垂下,就此死去。

    一縷白煙從他身體裡飄出來,哀鳴陣陣,圍着他的屍體轉了三圈,然後轉向東南,飄然而去,逐漸化入松林。

    不一會兒,遠處林間傳來磷光點點,如燈夜巡,讓人不禁想起筆主李賀那一句“鬼燈如漆點松花”。

     人死燈滅,鬼筆缥缈。

     羅中夏無可奈何,緩緩把他放下。

    他環顧四周,赫然發現眼前隻留一片空地,無論是諸葛淳,還是鄭和,都已經消失不見! 已經有了禅心的羅中夏處變不驚,立刻閉上眼睛,把點睛筆浮起。

    憑借着點睛筆的能力,他凝神聽了一陣,突然眉毛一挑,口中叱道:“出來!” 點睛隐,青蓮出,朝着某一處空間的方位刺了過去。

     這一切都在瞬間發生,隻聽到撲哧一聲,青蓮筆竟在半空刺到了什麼。

    一聲惱怒的悶悶呻吟傳來,随即鄭和的身軀突然從半空中隐現,劃過一條抛物線落在地上,震起一陣煙塵。

     那股力量又破風襲來,但這已經對羅中夏沒什麼威脅。

    他操縱青蓮筆在前一橫,輕輕擋住,把攻勢化為煙雲。

     羅中夏還未來得及得意,心中忽然意識到,這是個調虎離山之計! 果然,等他收起青蓮筆,再度用點睛感應的時候,方圓十幾公裡内已經再沒了蹤迹,已經失去了追蹤的機會。

     這個敵人看來原本是打算殺掉褚一民轉移注意力,然後借機隐匿身形,把那兩個人都搬走。

    卻沒想到被羅中夏識破了行蹤,用青蓮筆截了鄭和下來。

     這個隐藏角色似乎頗為忌憚羅中夏,白白被青蓮刺了一筆,居然沒多逗留,一擊即走。

     羅中夏看了看被他救回來的鄭和,心裡想:“大概他是覺得,鄭和這種筆童沒有心智,不會洩露什麼秘密吧。

    ”他轉念一想:“也好,畢竟我把他截了回來,不至于再被人當作工具使喚。

    ” 他與鄭和關系不算好,但畢竟是同校的同學。

    當初鄭和被秦宜煉筆的時候,他就差點見死不救,一直心存愧疚。

    今天這份慚愧,總算是部分消除了。

    鄭和仍舊昏迷不醒,不過看起來沒有性命之虞。

     羅中夏走回到顔政和十九身邊,那兩個人都還沒從剛才的變故中驚醒過來。

    顔政搔了搔頭,忍着傷痛問道:“剛才褚一民臨死前說了什麼?” 羅中夏皺眉道:“函丈……我隻聽到這兩個字。

    ” 十九想了想,不知道什麼筆冢吏是以這兩個字為名的。

     羅中夏還在兀自沉思。

    他本來就很聰明,自從繼承了懷素的禅心之後,頭腦更為清晰,終于可以把一些事情串起來了。

     看來剛才殺褚一民的,與在韋莊殺害韋定邦的是同一個人,至少是同一夥人——兩人的死狀十分相近。

    而從鄭和的狀況可以判斷,就是出自殉筆吏之手,至少有關系。

     這夥人既非諸葛家,也非韋家,卻對筆冢了如指掌,實力和狠毒程度猶在兩家之上。

     韋勢然在這裡面,扮演的究竟是什麼角色? 一個謎團破開,卻有更多疑問湧現。

    羅中夏搖了搖頭,自嘲一笑,不再去想這些事情。

     此時月朗星稀,風輕雲淡,永州全城融于夜幕之中,間或光亮閃過,靜谧幽寂,恍若無人。

    羅中夏身在東山之巅,遠處潇水濤聲訇然,禅心澄澈,更能體會到一番味道。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領悟“青蓮擁蛻秋蟬輕”所蘊含的真實意味。

     “你接下來,要怎麼辦?”顔政問。

     羅中夏從容答道:“回到最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