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起來向壁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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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間石闆平整如新,其上空無一字,正代表了“書無止境”的書法極意。

    唯有此處,才是正确的出路。

    當初這藏筆閣的設計者,想來就是欲用這種方式,使後學之輩能領悟到這層道理。

     可惜彼得和尚雖打破了盤中暗謎,所關注的卻不是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有風,即是有通風之處,即是有脫逃之口。

     彼得和尚大喜過望,叫上羅中夏,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參與搜索的村民吵吵嚷嚷地陸續從村内的各個角落返回,沒有人發現彼得和尚和羅中夏的蹤迹,他們就像憑空從空氣中消失了一樣。

    不安的氣氛在人們之間流動,他們還沉浸在這場突發的驚變中。

     唯一保持鎮靜的隻有韋定國,他穩穩地站在小橋入口,雙手抱臂,兩道銳利的目光掃射着韋村内莊,不置一詞。

    他雖然沒有筆靈,卻無形中被默認為最高的權威。

    一名長老快步走到他身邊,面色凝重。

     “族長怎麼樣了?”韋定國問道,目光卻絲毫沒有移動。

     長老搖了搖頭:“心脈俱碎,已經不行了。

    ”他說到這裡,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趴到韋定國耳邊悄聲道:“而且……族長的秋風筆也不見蹤影。

    ” “哦?是被彼得收了嗎?” “呃……”長老躊躇一下,“反正不在族長身上。

    ” 韋定國微微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但凡筆冢吏離世,筆靈離去,都會在軀體上留下一道筆痕。

    而族長遺體上,卻沒找到那東西。

    ”長老沒往下說,但言下之意是,是筆靈先離開韋定邦,然後他才死的。

     “荒唐,人不死,筆靈怎麼會離開?”韋定國不信。

     長老讪讪不答,事實就是如此,隻是無法解釋。

    韋定國揮了揮手,歎道:“此事再議,先派人去縣醫院辦理各項手續吧。

    ” “要不要……去公安局報案?”長老試探着問。

     韋定國沉思了一下:“暫時不要,你去把那個小護士叫去我屋子裡,我等一下要詳細問問看。

    ” 這時候負責指揮搜索的幾位房長、長老都逐漸聚攏過來,他們互視一眼,其中一個年長者向前一步,對韋定國道:“全村都找遍了,隻剩一個地方沒有搜查過。

    ”大家都盯着韋定國,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地方指的是哪裡,也都了解此地的意義。

    現在族長既死,他們不約而同地等着韋定國拿主意。

     韋定國面對着這些老人——其中有些人甚至是筆冢吏——忽然覺得很好笑。

    韋家世代以筆靈為尊,到頭來卻讓一個普通人來拿主意。

    族長一不在,就亂成這樣子,看來韋家的安生日子是過得太久了。

     他心中思緒嗖嗖飛過,食指不由自主地擺動了一下,不過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最後韋定國終于微微擡起下颌,卻始終沒有點下去。

     羅中夏跟着彼得和尚縱身跳下洞穴,一直到他雙腳落地竟持續了四秒鐘。

    從這麼高的地方跳落居然什麼事都沒有,這讓他很驚訝。

    四周仍舊沒有任何光線,但是和上層相比,空氣卻清新許多,甚至有隐約的風聲從遠處傳來。

    他很高興,有風聲就意味着一定有出口。

     彼得和尚也同時落地,低聲說了一句“跟上”。

    羅中夏索性閉上眼睛,伸直手臂向前探去,抓了幾抓卻什麼也沒摸到。

    他又朝着前面謹慎地走了三四步,仍舊沒有摸到牆壁。

    他朝着幾個方向各自走了十幾步,手都摸空了,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

     人類最怕的并不是幽閉,而是未知。

     曲折狹窄的石窟并不真正恐怖,因為那至少可以給人一個明确的方向——即使那個方向是錯的——而一個廣闊的黑暗空間則會讓人茫然,缺乏踏實感。

    人類在幽閉的寬闊空間裡需要的是能觸摸到一個實在的存在,就好像在雪原上最需要的是一個非白色的視覺焦點。

     羅中夏心想這終究是在山中,還能大到哪裡去?心裡一橫,用雙臂護住頭部,腳下開始發足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額頭上開始出現細微的汗水。

    他估計跑了怎麼也有十幾公裡,可周圍仍舊是空蕩蕩的一片。

     “難道這是另外一個考驗?” 彼得和尚比羅中夏鎮靜得多。

    從物理上考慮,這麼大的空間是不存在的,換句話說,這肯定是個奇妙的困局。

    現在他需要的,不是狂跑,而是找出關竅所在。

     現在四周一片空茫茫,唯一踏實的就是腳下的地面。

    彼得和尚俯下身子去,用手去摸,岩面平整,觸處冰涼堅硬,甚至還有些濕漉漉的感覺。

    他用指關節叩了叩,有沉悶的橐橐聲傳來,說明底下是實的。

     彼得和尚索性把身體趴在地闆上,從僧袍袖子扯出一條線頭,抻直了平平貼在地面。

    羅中夏問他在幹嗎,他也不回答。

     人類走直線一般要借助于感官或外部參照物的調整,當這些都被屏蔽掉的時候,雙腿肌肉的不均衡就會導緻步伐長度的不同,使得一腳走内圈一腳走外圈,最終形成一個圓。

    彼得和尚意識到剛才自己也很有可能是在轉圈子,所以他想借助線頭來校正自己的步伐,棉線頭隻要兩頭抻直,就是絕對的一條直線,然後再扯一根棉線,與前面那根首尾相接,一路前行。

    這樣雖然慢,卻可以确保自己不會走偏。

     就這麼持續了半天,彼得和尚已經腰酸背疼,一片袍袖已經被抽空了一半,可還是沒碰到任何岩壁。

    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跌落到科幻小說裡常說的異次元空間了。

     忽然,不知道什麼方向傳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微,但彼得和尚已經在黑暗中待了許久,聽力變得相當敏銳,他立刻爬起身來,警惕地朝着聲音的方向“望”去。

     一道光線刹那間閃過,彼得和尚連忙眯起眼睛,下意識地擡起手臂去擋。

    這時羅中夏已經情不自禁地被燈光吸引,走了過去。

    彼得和尚大驚,剛發一聲喊說小心,羅中夏那邊就傳來“哎呀”一聲,然後就沒了聲息。

     一道圓柱形的黃色光柱慢慢朝着這邊移動,不時上下顫動。

     是手電的光芒。

     “該來的還是來了。

    ”彼得和尚心想,這些長老原本就比自己對藏筆閣裡的情況要熟,想找到自己也并非什麼難事。

    雖然藏筆閣不可輕易涉足,但現在情況特殊,恐怕幾位長老已經銜命進來捉他。

    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條他此時一條都不占。

     而唯一能勉強抗衡的羅中夏,隻怕是已經被制住了。

     借助手電折射的光芒,彼得和尚這才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方碩大無朋的圓硯狀岩石之中。

    岩面相當寬廣,幾乎及得上一個四百米跑道的操場大。

    難得的是這岩台四面凸起,淌池、硯堂之形無一不具,甚至還有着一隻虎狀硯端,活脫脫就是一方硯台的形狀,且不見任何斧鑿痕迹,渾然天成。

     硯堂表面看似光滑,卻有一圈又一圈螺旋般的淺溝,就像是溜冰場裡的冰刀劃痕一樣。

    剛才隻怕就是這些淺溝默默地偏導了步履,使人的轉圈傾向更加明顯。

     這時手電光和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彼得,你果然在這裡。

    ”一個聲音傳來。

     彼得和尚轉過身去,光線照射下他驚訝的表情無所遁形。

     韋定國穿着慣常的那一身藏青色幹部服出現在手電光之後。

    他隻身一人,一手握着大手電,一手扶着陷入昏迷的羅中夏。

     “定……定國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