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起來向壁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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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和尚甫一見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韋定國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無欣喜表情,隻是平靜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兒。

    ” “你是來捉我回去的嗎?定國叔。

    ” 面對這個問題,韋定國閃過一絲奇特的神色,反問道:“你覺得呢?” 韋定國雖然掌握着韋莊的實權,但畢竟隻是一個普通村幹部,若說他是來單獨一個人捉拿彼得和尚,未免太過笑談。

     “我原本以為你能闖過這一關呢,所以在前面等了你好久。

    ”韋定國慢慢說道,“看來你仍未能窺破這圈子啊。

    ” 彼得和尚不禁有些發窘,這硯台平台果然是藏筆閣中的試煉之一,而自己如果真是參加筆靈歸宗比賽,恐怕已經被淘汰了吧。

    心念一轉,疑問陡生,他跑來藏筆閣做什麼?若說捉拿,就該派遣有筆靈的長老,他孤身前來找自己,究竟動機何在?彼得和尚深知自己這位叔叔說一藏十,城府極深,此時隻身前來,一定有用意。

     “族長不是我和羅施主所殺,兇手另有其人。

    ” “我知道。

    ”韋定國的反應很是平淡。

    他從懷裡拿出另外一個手電筒遞給彼得和尚,然後把羅中夏放平在地,“我把他弄昏,不是要害他,而是接下來的東西,不可讓外人看到。

    ” 彼得和尚從韋定國的話裡沒感覺到任何殺意,他遲疑一下,撥開手電開關,把羅中夏扛起來。

    兩個人沿着硯台邊緣徐徐下行,順着一條窄如羊腸的岩質小路朝台下走去。

     兩道光柱左右晃動,激得四周的苔藓發出微微的幽光。

     彼得和尚現在可以看清了,這個硯台平台是岩壁上伸展出來的一片,其實是半懸在空中。

    它的四周是一個巨大的岩壁空間,幽曠深邃。

    怪石嶙峋的頂部和洞底距離半空中的硯石平台起碼都有四五十米高,四面八方的岩面高低不平,峰巒疊起,灰白色的岩枝延展到光線不能及的無限黑暗中去,層層疊疊,乍一看似是跌宕起伏、浪濤洶湧的海面在一瞬間被上帝的遙控器定格,然後向内坍塌構成這麼一個奇妙的世界。

    如果從側面看去,平台就像是宇宙中的一個小小飛碟,遠處的苔藓星光點點。

     無邊的地平線隻能給人以博大之感,一個具有封閉界限的碩大空間才更容易使人産生惶恐,那些看得到卻遙不可及的峭壁在上下左右構成恢宏的虛空之所,反襯出觀察者的渺小以及油然而生的敬畏,讓人仿佛進入混沌初開時的盤古巨蛋。

     最令他吃驚的還是圓硯的正上方,從天頂上垂下一塊長條鐘乳石,通體漆黑,一柱擎天,如同一條松煙墨柱,鐘乳石底端不時有水滴到圓硯之上,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攫起墨柱在硯堂中輕輕研磨,而後徐徐提起,以緻墨滴尚濃,珠綴硯底。

    一幅天然的“行墨就硯圖”。

     若說是天造地設,未免太過精緻;若說是人力所為,又得耗費多大精力才能雕成如此的造像。

     彼得和尚深深吸了口氣,肺部一陣冰涼。

    他從來沒想過背靠内莊的那座山梁裡,還隐藏着這麼一處神奇的所在。

    這麼說起來,自己還要感謝硯台上的淺溝。

    假如沒有那些溝紋誘導自己在平台上轉圈,恐怕現在已經失足跌下谷底了。

     “韋家自從遷居此地以來,曆時已經數百年,能有幸進入這裡的,不過千人。

    這是一個天然溶洞,也是上天賜給我們韋家先祖的一件禮物,不可多得的旅遊資源。

    如果好好開發一下,知名度估計不會遜于本溪水洞、桂林蘆笛岩等地方。

    據初步估計,每年光旅遊直接收入就能給我們帶來幾百萬元……” 韋定國邊走邊說,還興緻勃勃地拿着手電四處照射,聲音在空曠的溶洞中嗡嗡作響。

    他越是若無其事,彼得和尚在後面聽得越是滿腹疑窦,但眼下也隻能跟着走。

     他們在黑暗中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地勢忽高忽低,難走至極,所謂的“路”隻是岩石尖棱之間夾出來的一線平地罷了。

    頭頂的風聲呼呼大了起來,而靈氣也越發厚重,比起藏筆洞入口處的濃度強出數倍。

     兩個人順着峭壁擠成的狹窄小路走出岩山。

    這裡地勢還算平坦,兩側岩壁像梯田一樣層疊而起,坡勢很緩。

    兩坡彙聚之前的一小塊空地上,聳立着一塊巨大的古樸石碑,碑下馱獸乃是一隻石麒麟,在古碑中十分罕見。

    碑上還寫着四個大字:“韋氏筆冢。

    ” “就是這裡了。

    ”韋定國忽然站定,舉起了手電,“你自己一看便知。

    ” 彼得和尚舉起手電朝兩側山壁上晃去,原來這石坡上影影綽綽有許多岩龛,就像是陝北的窯洞似的,形狀整齊劃一,都是半橢圓形,一看就是人工開鑿。

    許多岩龛内似乎有人影,彼得和尚拿手電再仔細一照,不禁悚然一驚,倒退了兩步。

     光柱籠罩之下是一具穿着長袍的骷髅,骨骼已經枯黃,其間有熒熒閃光,仿佛摻進什麼礦物質。

    這骷髅的姿勢異常古怪,它在龛内雙腿散盤,雙手環扣抱懷,整個身體前拱,仿佛要把自己彎成一個籠子。

    龛頂還刻有字迹,隻是不湊近就無法看清。

     彼得和尚趕緊用手電去掃其他岩龛,一龛一屍。

    這些骷髅穿的衣服不盡相同,有素袍、儒服、馬褂、長衫,乃至中山裝、西裝,甚至還有明、清朝服,朝珠花翎一應俱全。

    有些衣服已經衰朽不堪,隻餘幾縷粗布在骨頭上。

    每一具骷髅都保持着如此的姿勢,專心緻志,在這藏筆洞深處的龛中端坐,似乎在守護着什麼。

    彼得和尚恐怖之心漸消,反覺得眼前的一切說不出地莊重肅穆。

     “難道這裡就是……” “不錯。

    ”韋定國道,轉身跪倒在碑前,鄭重地叩了三叩,方才起身說道,“這裡就是我韋家曆代祖先埋骨藏筆之地,也是我韋家筆冢的所在。

    ” 彼得和尚怔了一怔,走到碑前雙手合十,深鞠一躬,眼睛卻不住望着遠處一具具林立的屍骸,感到靈息流轉,心情竟莫名激動起來。

     韋定國道:“人有生死,筆靈卻不朽。

    曆代祖先中的筆冢吏們自覺大限将至的時候,就會自行進入藏筆洞内,擇龛而逝,用最後的靈力把身體環成筆挂。

    當筆靈脫離軀殼之時,就附在屍骸之内,靜等着下一位主人的到來,把它解放出來。

    這幾百年來,人生代代更新,筆靈卻是循環往複,于此地認主,又歸于此地。

    ” 彼得和尚注意到一些骷髅懷中隐然有光,想來都是韋家收藏的筆靈所在。

    這些曾經的英雄、文人墨客或者普通人,就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化作骸骨,于黑暗中沉默地度過幾百年的時光,默默地守護着筆靈與韋家存續。

    彼得和尚想到此節,更覺敬意油然而起。

     難怪韋定國要打昏羅中夏,原來這裡是先輩陵寝重地,又是筆靈收藏之所。

     這時,手電掃到了兩個石龛,他發現這兩個龛内屍骨散亂不堪,半點靈息也無。

    韋定國道:“不錯,這就是秦宜那丫頭所為。

    可恨她竊走了筆靈也還罷了,而且還毀傷先祖遺骨。

    ”語氣中隐有怒氣。

     “您把我帶到這裡來,到底想做什麼?” 韋定國盯着他的眼睛道:“放你一條生路。

    ” “你果然跟族長的死有關!”彼得和尚忍不住還是刺了一句。

     “不,我不知道。

    ”韋定國坦然說道,随即歎了一口氣,“族長之死,自有公安鑒定。

    我所知道的,是接下來整個韋莊将會不一樣了……” “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