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蓋普走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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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肯說。

     “啊,他本來還可以寫出很多東西,毫無疑問。

    ”約翰·沃爾夫說。

    但他又咳嗽起來不得不住了口。

     “但他就是消停不下來,”鄧肯說,“這樣的話就算他活着又有什麼用呢?不管怎麼樣他都會把自己消耗殆盡的,不是嗎?” 約翰·沃爾夫搖着頭,不過動作很輕微,不想把喉嚨裡的管子弄松,他繼續咳嗽。

    “他不是這種人!”沃爾夫竭力說。

     “他本來可以一直一直寫下去?”鄧肯問,“你真這麼覺得?” 沃爾夫邊咳邊點頭。

    他會咳死。

     蘿貝塔和海倫當然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造謠的人咬牙切齒,因為在這座紐約州的小鎮裡,人們經常以為約翰·沃爾夫照看的不隻是蓋普的文學遺産。

    認識海倫的人都知道她和約翰·沃爾夫不太可能好過。

    無論什麼時候海倫聽到别人說她和誰誰在一起,她隻是一笑了之。

    蘿貝塔·馬爾登反應更強烈。

     “和約翰·沃爾夫?”她說,“海倫和沃爾夫?你一定在開玩笑。

    ” 蘿貝塔的信心很有根據。

    當她時不時撲向紐約城找樂子的時候,也和約翰·沃爾夫幽會過一兩回。

     “想想看啊,我以前竟然還看過你玩球!”約翰·沃爾夫有一次對蘿貝塔說。

     “你現在還是可以看我玩。

    ”蘿貝塔說。

     “我是說橄榄球。

    ”約翰·沃爾夫說。

     “有很多比橄榄球好的事情。

    ”蘿貝塔說。

     “但你把很多事都做得很好。

    ”約翰·沃爾夫對她說。

     “哈!” “真的,蘿貝塔。

    ” “所有男人都是騙子。

    ”蘿貝塔·馬爾登說,她知道此話不假,因為她以前就是個男人。

     從前叫作羅伯特·馬爾登的前費城老鷹隊90号隊員蘿貝塔·馬爾登會比約翰·沃爾夫,還有她大部分情人活得長。

    她雖然走在海倫前面,但她終于活到了适應自己的變性手術的年紀。

    将近50歲時,她跟海倫說,她同時深受中年男子的自大和中年女子的焦慮之苦,“不過,”蘿貝塔又說,“這種角度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現在我總是在男人開口之前,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麼了。

    ” “但是我也知道,蘿貝塔。

    ”海倫說。

    蘿貝塔發出吓人的低沉笑聲,她老喜歡熊抱自己的朋友,這習慣讓海倫緊張。

    有一次蘿貝塔壓碎了她一副眼鏡。

    蘿貝塔為人負責,這點成功壓制了她的古怪,她主要是對菲爾茲基金會負責,她管理起基金會來太轟轟烈烈,以至于艾倫·詹姆斯給她起了個綽号——“能量上尉”。

     “哈!”蘿貝塔說,“蓋普才是‘能量上尉’。

    ” 在犬首灣這個小社區裡蘿貝塔廣受愛戴,從前珍妮·菲爾茲的祖宅,可從沒如此被當地居民尊敬過,而且和珍妮比起來,蘿貝塔對小鎮事務熱心多了。

    她擔任了10年當地小學校的董事會主席,盡管她自己從沒有過孩子。

    她組織成立了羅金厄姆郡女子壘球隊,親自擔任教練和投手,這支隊伍盤踞新罕布夏州榜首長達12年。

    曾經有那麼一次,那個又蠢又卑鄙的新罕布夏州長提出,要讓蘿貝塔接受染色體測試,才能被允許參加冠軍争奪戰,蘿貝塔提出就在比賽前州長應該見見她,就在投手丘見,“看看他是不是敢像個漢子一樣打一架。

    ”後來不了了之,政治人物總是如此。

    州長為比賽開球。

    蘿貝塔的投球完封對手,也讓染色體和所有說閑話的人閉了嘴。

     多虧了史第林學校的體育主任,蘿貝塔才能受邀出任史第林橄榄球隊進攻線教練,但這位近端鋒禮貌地拒絕了。

    “這群年輕小夥子,”蘿貝塔甜蜜地說,“我會搞出大麻煩的。

    ” 她一生最愛的年輕小夥子是鄧肯·蓋普,她像母親、姐姐那樣用香水和愛悶住他。

    鄧肯愛她,他是被準許在犬首灣祖宅出現的極少數幾個男性之一,盡管在鄧肯勾引了那裡的一個年輕詩人之後,蘿貝塔生了他的氣,幾乎兩年沒有請他過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海倫說,“他很迷人。

    ” “這孩子太迷人了,”蘿貝塔對海倫說,“而且那個詩人自己也把持不住。

    她對他來說,也太老了。

    ” “你聽着很嫉妒啊,蘿貝塔。

    ”海倫說。

     “這破壞了我的信任。

    ”蘿貝塔響亮地說。

    海倫也同意。

    鄧肯道了歉。

    連那個詩人都道了歉。

     “是我勾引了他。

    ”她對蘿貝塔說。

     “不是,你沒有,”蘿貝塔說,“你不行。

    ” 一個春天在紐約,她忽然邀請鄧肯出來吃晚餐,冰釋前嫌。

    “我給你帶來一個美爆了的姑娘,她是我的一個朋友,”蘿貝塔對他說,“所以你得把手上的顔料洗幹淨,洗洗頭,打扮一下。

    我跟她說你長得不錯,我也知道你可以拾掇得不錯的。

    我覺得你會喜歡她的。

    ” 蘿貝塔安排鄧肯和自己挑的女人約會,她多少覺得好些了。

    很久之後大家才知道蘿貝塔從前就痛恨和鄧肯睡的那個詩人,這是這件事最糟糕的地方。

     鄧肯騎摩托車在離佛蒙特州一家醫院一英裡的地方撞車之後,蘿貝塔是第一個趕到的,她當時正在更北邊滑雪,海倫打電話給她,蘿貝塔比她還早到醫院。

     “你在雪天開摩托車!”蘿貝塔嚷道,“你爸爸會怎麼說?”鄧肯氣若遊絲。

    手腳都上了牽引架,他的一條手臂不得不被截去。

     海倫和蘿貝塔還有鄧肯的妹妹珍妮·蓋普,等了三天三夜,鄧肯才脫離危險。

    艾倫·詹姆斯太過震驚,無法來和她們在一起等。

    蘿貝塔一直在罵罵咧咧。

     “他上摩托車幹什麼,隻有一隻眼?那是哪門子餘光啊?”蘿貝塔問,“有一邊一直是瞎的。

    ”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一個醉漢沒在停車信号燈前停下,鄧肯看見轎車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努力要躲開轎車,卻已經陷在雪裡動彈不得,幾乎成了那個醉酒司機的活靶子。

     身體各處都斷了。

     “他太像他爸了。

    ”海倫哀痛地說。

    但“能量上尉”知道鄧肯在一些地方并不像他父親。

    蘿貝塔覺得鄧肯沒有方向。

     鄧肯脫離危險以後,蘿貝塔在他面前崩潰了。

     “要是你在我死之前就死了,你這個小雜種,”她哭道,“我也不活了!還有你媽,一定也活不下去了,還有艾倫,可能也想死,不過你可以肯定我是活不下去了。

    一定要死了,鄧肯,你這個小畜生!”蘿貝塔哭個不停,鄧肯也痛哭流涕,因為他知道這是真的:蘿貝塔愛他,因此發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都讓她特别脆弱。

     珍妮·蓋普還隻是大一新生,她退學回家是為了在鄧肯養傷期間待在佛蒙特陪他。

    珍妮之前以最優成績從史第林學校畢業,等鄧肯康複了她輕松就能再回大學。

    她主動要求擔任醫院的護工,而且她給鄧肯提供了樂觀的态度,他眼前有很長一段痛苦的恢複期。

    他當然對療傷頗有經驗。

     海倫每個周末從史第林過來看他,蘿貝塔去紐約照看他髒亂的住處兼工作室。

    鄧肯擔心,他所有的畫和照片還有音響會被人偷。

     蘿貝塔第一次去鄧肯的工作室兼公寓時,她發現一個瘦長苗條的姑娘住在那裡,穿着鄧肯那些沾了顔料的衣服,碗碟也不見她洗過。

     “寶貝,搬出去,”蘿貝塔用鄧肯的鑰匙開門進屋,“鄧肯回到了家庭的懷抱。

    ” “你是誰?”這姑娘問蘿貝塔,“他母親?” “他妻子,親愛的,”蘿貝塔說,“我總是喜歡年輕的男人。

    ” “他妻子?”這姑娘呆呆地看着蘿貝塔說,“我不知道他結婚了。

    ” “他的孩子們正乘電梯上來,”蘿貝塔對姑娘說,“你最好還是走樓梯下去吧。

    孩子都跟我差不多大個。

    ” “他的孩子?”姑娘說,說完她就逃了。

     蘿貝塔把工作室打掃幹淨,請了一個她認識的年輕女子住進來照看這裡,這女人剛經曆過變性手術,正需要一個新地方重新以新的性别開始生活。

    “這裡最适合你,”蘿貝塔對這個新來的女人說,“一個迷人的年輕男人的屋子,不過他要離開幾個月。

    你可以照看他的東西,也可以幻想他,我會跟你說什麼時候得搬出去的。

    ” 回到佛蒙特,蘿貝塔對鄧肯說:“我希望你收拾好自己的人生。

    不要再騎摩托車,也不要再把生活搞得一團糟,不要再和對你一無所知的女人交往了。

    和陌生人上床,我的天啊。

    你還不是你爸,你還沒好好工作。

    要是你真是一個藝術家,鄧肯,你就沒時間搞這些破事了。

    特别是這種作踐自己的破事。

    ” 蓋普走了以後,“能量上尉”是唯一可以這樣對鄧肯說話的人。

    海倫對他罵不出口。

    他能活着海倫就再高興不過了,而珍妮比鄧肯小十歲,她能做的就是崇拜他,愛他,不管他要花多久複原都陪着他。

    艾倫·詹姆斯熱烈又帶有占有欲地愛着鄧肯,他讓她太氣,她會把本子和鉛筆扔到空中,然後,當然,一個字也說不出。

     “一隻眼、一條胳膊的畫家,”鄧肯沒好氣地說,“哦老天。

    ” “你還有一個腦袋一顆心就知足吧,”蘿貝塔對他說,“你認識多少兩隻手拿刷子的畫家?你要兩隻眼睛才能開摩托車,白癡,不過畫畫隻要一隻就夠了。

    ” 珍妮·蓋普愛自己的哥哥,就好像他既是她的哥哥,又是她的爸爸。

    因為她太小了,來不及真的了解自己的父親,她在鄧肯住院恢複期間寫了首詩給他。

    這是年輕的珍妮·蓋普寫的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詩,她沒有她父親和哥哥那種藝術細胞。

    而隻有上帝知道沃特會有什麼天分。

     這裡躺着大兒子,又瘦又長。

     一條手臂還在一條手臂丢了。

     一隻眼睛亮着一隻眼睛滅了。

     家族的記憶,一擊又一擊。

     這位母親的兒子必須讓 蓋普造的房子毫發無傷。

     這詩當然糟糕,但鄧肯喜歡。

     “這會保佑我毫發無傷。

    ”他向珍妮保證。

     那個被蘿貝塔安排住在鄧肯的工作室兼公寓裡的年輕變性人,從紐約給鄧肯寄來了明信片,祝他早日康複。

     植物都很好,但火爐旁邊那張很大的黃色油畫變歪了,我覺得畫布沒有拉伸好,所以我就把畫拿下來,和其他畫一起斜靠在儲物間裡了,那裡涼一些。

    我喜歡那張藍色的油畫,還有素描,所有素描都喜歡!還有一張蘿貝塔跟我說是你的自畫像,這張我特别喜歡。

     “哦老天。

    ”鄧肯哼哼着。

     珍妮給他讀了約瑟夫·康拉德所有的作品,他是蓋普小時候最愛的作家。

     海倫有教書的職責在身,讓她不用老擔心鄧肯,這對她有好處。

     “這小子會把自己收拾好的。

    ”蘿貝塔讓她放心。

     “他是個年輕男人了,蘿貝塔,”海倫說,“不是個男孩兒了,雖然他顯然做起事來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 “他們對我來說都是男孩兒,”蘿貝塔說,“蓋普是個男孩兒。

    我以前是個男孩兒,變成了個女孩兒。

    鄧肯對我來說,永遠是個男孩兒。

    ” “哦老天。

    ”海倫說。

     “你應該開始運動,”蘿貝塔對海倫說,“能讓你放松。

    ” “拜托,蘿貝塔。

    ”海倫說。

     “試試跑步。

    ”蘿貝塔說。

     “你跑,我讀書就好了。

    ”海倫說。

     蘿貝塔一直在跑步。

    她将近六十歲的時候常常忘了使用雌激素,變性人士應該要終生使用以維持女性體态。

    因為少服了雌激素,加之跑步的強度加大,蘿貝塔碩大的身軀就在海倫眼前變來變去。

     “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怎麼了,蘿貝塔。

    ”海倫對她說。

     “還挺興奮的,”蘿貝塔說,“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會感覺怎樣,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 蘿貝塔五十歲之後跑了三次馬拉松,但她開始有爆血管的問題,醫生讓她别進行長距離跑步活動。

    26英裡對一個五十多歲的近端鋒來說負擔太大,鄧肯有時候和她開玩笑叫她“你這個老90号”。

    蘿貝塔比蓋普和海倫大幾歲,看起來也蒼老些。

    她又重新跑從前她和蓋普跑的史第林和海邊之間的6英裡路線,海倫永遠不知道,蘿貝塔什麼時候會忽然跑到史第林大宅,一身臭汗喘着氣要沖澡。

    蘿貝塔在海倫家留了一條大浴袍和幾身替換的衣服,以備不時之需。

    正看着書的海倫擡起頭來,就看見穿着跑步服的蘿貝塔·馬爾登,她那雙傳接球的大手裡握着秒表,好像握着心髒似的。

     蘿貝塔死在鄧肯被佛蒙特州醫院收治的那個春天。

    當時她正在犬首灣海灘上進行短距離沖刺訓練,但她停下來走到了大宅門廊上,抱怨腦袋裡或太陽穴上有“噗噗”的聲音,她說她無法準确說出發出聲音的部位。

    她坐在門廊上的吊床上望着大海,讓艾倫·詹姆斯給她拿一杯冰茶來。

    艾倫讓菲爾茲基金會的一個會員,遞了張字條給蘿貝塔。

     “檸檬?” “不要,糖就行了!”蘿貝塔叫道。

     艾倫把茶端來,蘿貝塔幾口把整杯茶一飲而盡。

     “太好了,艾倫。

    ”蘿貝塔說。

    艾倫去給蘿貝塔拿第二杯。

    “太好了,”蘿貝塔又說,“再給我一杯就像這樣的!”她叫道,“我這輩子就要像那樣的一杯茶。

    ” 當艾倫端着冰茶回來的時候,蘿貝塔·馬爾登已經死在了吊床上。

    什麼東西爆了,什麼東西裂了。

     蘿貝塔的死讓海倫受到了打擊,她很難過,不過她還有鄧肯要擔心,總算值得感謝一回那場意外,讓她能從悲痛中分神。

    艾倫·詹姆斯受到過蘿貝塔諸多支持,因為忽然要接手蘿貝塔在菲爾茲基金會的職責而沒有過度哀傷,就像人們說的,前人留下的足迹,後來者追不上。

    她的前人的确有雙12碼的大腳。

    小珍妮·蓋普和蘿貝塔從沒有像鄧肯和蘿貝塔那樣親密,還捆着牽引架的鄧肯是最傷心的。

    珍妮陪着他,鼓勵了他一次又一次,但鄧肯記得蘿貝塔,還有從前每一次她幫助蓋普一家脫離困境,特别是鄧肯。

     他哭了又哭。

    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