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狗在巷子裡,孩子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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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了。

    做愛讓海倫困倦,而且她覺得蓋普嗡嗡不斷的聲音加重了她的睡意。

    這是她最喜歡的入睡方式:做完愛,聽着蓋普講話。

     蓋普感覺被澆了冷水。

    到了睡覺的時間,他的引擎差不多涼了。

    做愛似乎讓他又快速轉動起來,提振了他的情緒,讓他可以長篇大論、大吃、徹夜閱讀,不做什麼就走來走去。

    這段時間他很少努力寫作,盡管有時他會寫一些給自己的筆記,記下以後準備寫什麼。

     但今晚不想寫。

    他拉開被子看着海倫睡覺,然後又幫她把被子蓋好。

    他去沃特房間看看他。

    鄧肯在拉爾夫太太那裡睡,蓋普一合上眼就看見郊區地平線上的光亮,他想象那是可怕的拉爾夫家的房子着了火。

     蓋普看着沃特,這讓他平靜。

    蓋普喜歡近距離觀察這孩子,他躺在沃特身旁聞着孩子清新的呼吸,想起鄧肯睡覺時的呼吸已經像成人一樣變酸了。

    蓋普曾經覺得這感覺很不好,鄧肯才剛過六歲,就聞到他睡覺時的呼吸不新鮮了,還微微帶些臭味兒。

    就好像腐朽的過程,緩慢地死亡,已然在他身上開始了。

    這是蓋普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兒子會死。

    随着這氣味和鄧肯完美的牙齒上出現的第一道變色牙漬。

    也許隻是因為鄧肯是蓋普的第一個孩子,但比起沃特來蓋普更擔心鄧肯,哪怕五歲的孩子似乎(比起十歲的孩子來)更容易受到通常的兒童意外傷害。

    而那都是些什麼意外?蓋普不知道。

    被車撞?吃花生噎死?被不速之客拐走?比如說,癌症這位不速之客。

     要擔心起孩子來就有太多可擔心的了,而蓋普本來已經事事擔心過頭了,有時候,尤其是在失眠的痛苦中,蓋普會覺得自己精神上不适合成為一名家長。

    然後他又開始擔心起這個來,覺得更緊張孩子了。

    要是他們最危險的敵人結果是他自己怎麼辦? 他很快在沃特身旁睡着了,但蓋普做夢的時候很可怕,他沒有熟睡太久。

    很快他就開始發出呻吟,他的胳肢窩疼。

    他忽然醒了過來,沃特的小臉戳在他的腋毛裡,沃特也在呻吟。

    蓋普把手從嗚咽着的孩子頭上拿開,他好像和蓋普做着同一個噩夢,好像蓋普顫抖的身體把夢傳給沃特了。

    但沃特做着自己的噩夢。

     蓋普想不到自己那個關于軍犬、作弄狗的貓,和無可避免的殺人卡車的教育性故事會吓到沃特。

    但沃特在夢裡看見了巨大的廢軍卡,大小和形狀更像是坦克,全身都是槍和不知做什麼用的工具以及看着瘆人的部件,擋風玻璃和投信口差不多大。

    這卡車當然是全黑的。

     那狗給拴在卡車上,和小馬駒一樣大,更瘦也更兇。

    他以慢動作大步朝着小巷盡頭跑去,他身後盤旋着那根看起來很脆弱的鎖鍊。

    鎖鍊看起來根本拉不住狗。

    小巷盡頭,小沃特的腳發軟自己絆着自己,毫無希望地笨手笨腳無法逃脫,他繞着小圈圈但似乎無法讓自己走起來,無法讓自己遠離這條可怕的狗。

    鎖鍊拉緊了,大卡車猛地往前一動好像有人開動它一樣,然後狗就撲了上來。

    沃特抓着狗的毛皮,濕濕的都是汗還很粗糙(是他爸的胳肢窩),但不知怎麼他沒抓牢。

    這狗在他喉嚨邊了,但沃特又跑了起來,跑上了街,街上都是和廢軍卡一樣的卡車,沉重地滾過巨型後輪,兩邊的後輪疊起來像甜甜圈似的。

    而且因為槍眼兒(擋風玻璃)太小司機當然看不見,他們看不見小沃特。

     然後他父親就吻了他,沃特的夢,暫時溜走了。

    他又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可以聞到他父親的氣味,感覺到他的手,他聽到他父親說:“沃特,隻是個夢而已。

    ” 在蓋普的夢中,他和鄧肯在坐飛機。

    鄧肯得去上廁所,蓋普向他指指過道底,那裡有門、一個小廚房、飛行員艙、盥洗室。

    鄧肯想要人帶他去那兒,指給他看哪扇門,但蓋普生氣了。

     “鄧肯,你已經十歲了,”蓋普說,“你認得字。

    不然就問問空姐。

    ”鄧肯兩膝交叉,面露難色。

    蓋普把孩子推到過道上。

    “鄧肯,像個大人樣,”他說,“就是前面其中一扇門。

    快去。

    ” 這孩子惴惴不安地走向門。

    一位空姐在他經過的時候,對他笑笑撫弄了下他的頭發,但鄧肯跟往常一樣什麼也沒問。

    他走到過道底回頭瞪着蓋普,蓋普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

    鄧肯無助地聳了聳肩。

    是哪扇門? 被惹急了的蓋普站了起來。

    “随便開一扇!”他朝過道那頭的鄧肯吼道,人們看着站在那兒的鄧肯。

    鄧肯很難為情馬上開了一扇門,離他最近的那扇。

    他飛快地驚訝又不帶責備地看了他父親一眼,随即便似乎被拉入他打開的那扇門裡。

    那扇門在鄧肯身後自己關上了。

    空姐尖叫起來。

    飛機下墜了一點兒,然後又恢複了原來高度。

    每個人都往窗外看去,有些人暈了,有些人吐了。

    蓋普跑到過道底,但飛行員和另一個像是執法人員的人不讓蓋普打開那扇門。

     “這門應該一直保持關閉的,你這個蠢賤人!”飛行員對哭泣不止的空姐叫道。

     “我以為是關着的!”她哭道。

     “這門後面是哪裡?”蓋普嚷道,“上帝啊,是哪裡?”他沒看到任何一扇門上有字。

     “對不起,先生,”飛行員說,“無法挽回了。

    ”但蓋普推開他,他把一個便衣揍得彎腰趴在椅背上,他賞了那個空姐一記耳光,把她從過道打開。

    蓋普打開門,看到門後是飛機外面,急速移動的天空,他還來不及大聲呼喚鄧肯,就被吸過了那扇開啟的門,吸入了蒼穹,他向着自己的兒子猛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