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永久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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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說,“你是不是隻打了那家的電話?” “木頭還不都是木頭,”蓋普說,“二乘四還不是二乘四。

    去春田大道吧,他們會備好貨的。

    ” “你發現了什麼有趣的工作?”海倫問他,他就知道她一準在想這個。

     “婚姻咨詢。

    ”蓋普說,他的番茄面醬咕咕冒泡,濃郁的氣味彌漫到整個廚房。

    海倫在電話另一端保持着禮貌的沉默。

    蓋普知道這回她會覺得很難問出口,關于他覺得他有什麼資格來做這個工作。

     “你是個作家。

    ”她對他說。

     “作家太有資格做這行了,”蓋普說,“我花了那麼多年工夫思索人類情感關系的泥沼,那麼多時間都用在揣測人類有什麼共通之處。

    那就是愛的徒勞,”蓋普絮叨個不停,“還有妥協的複雜性,以及對同情的需要。

    ” “那麼就寫寫這個,”海倫說,“你還想要什麼?”她很清楚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但藝術不能幫助任何人,”蓋普說,“人們不能真的使用它——不能吃,不能住,不能穿,而且如果生病了,藝術也不能治病。

    ”這一套,海倫知道,是蓋普的藝術基本無用論。

    他否認藝術有社會價值或其他什麼價值的看法,說它可以怎樣,應該怎樣雲雲。

    有兩件事情不可以混淆,他想:藝術是藝術,助人是助人。

    這就是他,同時摸索着這兩件事,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子。

    但是,和他的理論一脈相承的是,他把藝術和社會責任看作兩樣截然不同的行動。

    有種蠢貨想要将兩者結合在一起,麻煩、混亂就來了。

    蓋普一生都被他對文學是一種奢侈品的理念所困,他想讓它變得更日常,然而如果它是日常的,他又不喜歡。

     “我這就去取二乘四。

    ”海倫說。

     “再者說如果我的藝術特質還不夠格的話,”蓋普說,“你知道的,我自己也結過婚。

    ”他停頓了一下,“也有孩子。

    ”他又頓了一下,“我經曆過各種各樣的婚姻狀況,我們都經曆過。

    ” “春田大道對嗎?”海倫說,“我很快就回來。

    ” “做這份工作我太有經驗了,”他堅持說,“我知道經濟上依賴另一方的感覺,我還有出軌經曆。

    ” “行啊,你。

    ”海倫說。

    她挂了電話。

     但蓋普想着:說不定婚姻咨詢就是個江湖騙子的領域,哪怕再有天才和夠格的人來給意見都改變不了。

    他把電話挂回。

    他知道他有本事寫最成功的黃頁廣告,甚至都不帶撒謊的。

     提供婚姻哲學及家庭問題建議 T.S.蓋普 《拖延》和《戴綠帽者的第二春》作者 為什麼不說明它們是小說?蓋普意識到,它們聽上去像婚姻指南。

     但是在家裡還是辦公室見那些可憐的病人好呢? 蓋普拿過一隻青椒把它架在煤氣竈上,他要開大火烤焦青椒。

    等它完全變黑以後,蓋普就會把它晾在一旁冷卻,然後剝掉焦黑的皮。

    裡面會剩下烤好的青椒,非常甜,他再切開用油和醋加一點兒馬郁蘭腌好。

    這就是蔬菜沙拉的拌醬。

    但他喜歡這樣制作拌醬的主要原因是廚房裡烤辣椒的氣味太好聞了。

     他用一把鉗子轉着青椒。

    青椒變黑時,蓋普用鉗子抓起它快速轉移到水槽裡。

    青椒對着他咝咝叫。

    “有什麼快說吧,”蓋普對它說,“你沒多少時間了。

    ” 他心不在焉。

    通常他燒飯時不會再想别的事,實際上是他強迫自己這樣的。

    但他這會兒正被自己能否有信心勝任婚姻顧問而苦惱。

     “你因為是否有信心寫作而苦惱。

    ”海倫走進廚房對他說,她比平日還威嚴三分,她連夾帶扛剛切割好的二乘四木材好像配套的霰彈槍一樣。

     沃特說:“爸爸把什麼東西燒焦了。

    ” “是青椒,是爸爸故意燒焦的。

    ”蓋普說。

    “你隻要不寫作就做傻事,”海倫說,“可是我得說這主意比上一件讓你分心的事好。

    ” 蓋普原本預料到她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她太有準備了。

    海倫所說的上一件讓他從停滞的寫作中“分心”的事就是小保姆。

     蓋普将一把木勺子深深插入他的番茄醬汁裡。

    忽然某個蠢貨的車開到房子邊停了一下,發出換低速擋的巨響,擦出被撞的貓的尖厲聲音,蓋普抖了抖。

    他本能地看向沃特,他就安全地站在廚房裡。

     海倫說:“鄧肯在哪兒?”她走向門口,但蓋普搶到了她身前。

     “鄧肯去拉爾夫家了。

    ”他說,這次,他不擔心有車超速意味着鄧肯被撞了,但蓋普有追蹤超速車的習慣。

    他一定罵過社區裡每個開快車的人。

    蓋普家房子周圍的馬路分割成小方塊,每個街口都有停車标志,蓋普總能跑着追上車,如果那車按規矩在停車标志前停一下的話。

     他跟着車的聲音追車。

    有時候,如果車開得特别快,蓋普要跑過三四個停車标志才能追上。

    有一次他狂奔五個街口,追上那超速車的時候完全喘不過氣來,那司機想附近一定發生謀殺案了,蓋普要麼是想舉報,要麼就是自己殺了人。

     大部分司機都被蓋普的舉動震驚,哪怕事後他們會咒罵他,當着面他們還是有禮貌并滿懷歉意,向他保證他們不會再在這附近超速行駛了。

    他們很清楚蓋普很強壯。

    大部分都是讀高中的小屁孩,臉皮很薄,開着改裝老爺車帶着女朋友兜風,要不就是在女朋友家門口留下了煙黑的輪胎印。

    蓋普不會傻到相信自己能改變他們,他隻希望他們去别處開快車。

     現在這個犯事的是個女人(蓋普跟着車跑的時候看到她的耳環閃爍,手臂上還戴着镯子)。

    她在停車标志前準備停車時,蓋普用木勺子敲她的車窗,把她吓了一跳。

    這把勺子滴着番茄醬汁,第一眼看以為在滴血。

     蓋普等着她搖下車窗,準備好了開場白(“不好意思吓你一跳,但是我想求你幫幫忙……”),這時他認出這女人是拉爾夫的母親,大名鼎鼎的拉爾夫太太。

    鄧肯和拉爾夫并沒有和她在一起,她一個人,很明顯剛哭過。

     “嗯,什麼事?”她說。

    蓋普看不出她是否認出了他是鄧肯的父親。

     “不好意思吓你一跳。

    ”蓋普開腔了。

    又閉了嘴。

    還能對她說什麼?她拉着臉,剛剛和前夫或情人吵過架,這個可憐的女人看起來像被流感折磨一樣慢慢走向中年,她的身體因為哀愁皺巴巴的,她的眼睛又紅又模糊。

    “不好意思。

    ”蓋普咕哝着,他對她的整個人生感到抱歉。

    該如何跟她說他隻不過想叫她開慢點兒? “什麼事?”她問他。

     “我是鄧肯的父親。

    ”蓋普說。

     “我知道,”她說,“我是拉爾夫的母親。

    ” “我知道。

    ”他說,微微一笑。

     “蓋普的父親,在下就是拉爾夫的母親。

    ”她諷刺地說。

    然後一下子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