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多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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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寡婦終于無法容忍。

    她眼見這座城市重現中庸和自滿,這讓她想到納粹勢力擡頭期間自己的不作為,對此悔恨非常。

    終于,蘇聯人走了,1956年,維也納再次重獲主權。

    但這女人哀悼着兒子和她被毀壞的國家。

    每個周末她都在部分得到重建的美泉宮動物園逛逛,動物園又重現健康。

    憶起打仗時她偷偷來這裡看兒子。

    是匈牙利革命的爆發促使這位老婦采取了最後的行動。

    成千上萬的新難民湧入維也納。

     為了給這座沾沾自喜的城市敲響警鐘,希望人們不要再作壁上觀,任憑事态發展,這位母親想要學她兒子:她放走了美泉宮裡的動物。

    但動物們現在都被喂養得很好很滿意,隻有幾隻還能被趕出籠子,而那些走出去的輕而易舉就被困在美泉宮的花園小徑之間,最終它們還是走回了籠子,毫發無傷。

    一頭老熊為劇烈的腹瀉所苦。

    這位老婦的放生之舉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完全沒有意義,完全沒有實現。

    這位老婦被捕了,一名警方醫生檢查時發現她有癌症,已到了末期。

     最終,諷刺的是,她藏着的錢還算有點兒用處。

    她死得倒風光,在維也納唯一的私人醫院魯道芬納豪斯裡去世。

    死前她夢到有些動物逃出了動物園:是一對年輕的亞洲黑熊。

    她夢到它們活了下來并繁衍得非常成功,以至于它們成了多瑙河山谷中的一個新物種。

     但這不過是她的想象。

    小說結束在這老婦死後,美泉宮動物園裡的腹瀉熊之死。

    “現代以來革命太多了。

    ”一名書評人寫道,他将《拖延》稱為“一部非馬克思主義小說”。

     小說收獲了史料确鑿的贊譽,蓋普對這一點并不太在意。

    也有人指出它的原創性,以及如此年輕的作者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能有如此獨特的視角。

    約翰·沃爾夫是蓋普的出版人,盡管他答應蓋普不會在書衣折邊上提到他是女權主義英雄珍妮·菲爾茲的兒子,但鮮有評論者不提這事的。

     “現在珍妮·菲爾茲的兒子出了名,”一個評論者寫道,“他真的得償所願成了作家,了不起。

    ”這類評論,還有其他關于蓋普和珍妮母子關系的可愛解讀都和作品無關。

    蓋普對人們無法就事論事閱讀和讨論書的好壞大為生氣,但約翰·沃爾夫向他解釋說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就是,大多數讀者都對他本人比對他親手寫的書更感興趣。

     “年輕的蓋普先生還是在寫熊,”一個聰明人批評道,他夠有精力的,還從不知名的雜志裡挖出了那個格裡爾帕策故事,“或許,等他真的長大,他才會寫人的故事。

    ” 不過總體來說,這本文學處女作引起的反響,還是比大部分更多的籍籍無名之作要大。

    當然,這書從未暢銷,也沒有讓蓋普成為一塊金字招牌,不會讓他像他母親那樣成為“家喻戶曉的商品”,用他說她的話來說。

    但這書不是那種書,他也不是那種作家,永遠不會成為那樣的作家,約翰·沃爾夫告訴他。

     “你還想怎樣?”約翰·沃爾夫寫信給他,“如果你想變得有錢出名,你就排錯了隊。

    如果你是認真想搞創作,就不要叽叽歪歪。

    你認真寫了本書,書也正式出版了。

    如果你想靠它吃香喝辣,你說的就是另一回事。

    而且給我記住:你才24歲。

    我想你會寫出更多的書。

    ” 約翰·沃爾夫是位值得尊敬有智慧的人,但蓋普不确定,而且也不滿足。

    他隻小賺了一筆,而現在海倫也領薪水了,既然他不需要珍妮的錢了,他覺得她要是給他的話,也不妨拿一點兒。

    而且他感到自己至少取得了另一種回報:他問海倫可否再生個孩子。

    鄧肯已經四歲,他已經夠大了,該懂得喜歡弟弟或妹妹了。

    海倫同意了,因為有蓋普帶鄧肯,她很輕松。

    如果他願意在寫作下一本書的章節之間換紙尿褲,那麼就聽他的吧。

     不過蓋普并不僅僅是為生而生。

    他知道他是個過分小心、擔心過頭的父親,他感到如果有另一個孩子來吸收他多餘的緊張,他對鄧肯那種身為父親的恐懼壓力就能減輕。

     “我非常幸福,”海倫對他說,“如果你想再要個孩子,我們就生。

    我隻求你能放輕松些,我隻求能讓你更快樂。

    你寫了本好書,現在要寫下一本。

    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但他對《拖延》收到的評論發牢騷,抱怨銷量。

    他對他母親吹毛求疵,還大笑她的“馬屁精朋友”。

    終于海倫對他說:“你要的太多了。

    太多名不副實的贊譽,或愛,或什麼東西,反正都是名不副實的。

    你希望這個世界對你說:‘我愛你寫的東西,我愛你!’這就要的太多了。

    實際上很病态。

    ” “這就是你對我說的話,”他提醒她,“‘我愛你寫的東西,我愛你!’你說的一模一樣。

    ” “可是世界上隻有一個我。

    ”海倫提醒他。

     事實上,世界上真的隻有一個她,他非常愛她。

    他總是說她是“我人生中最明智的選擇”。

    他作過一些不明智的選擇,他承認,但在和海倫的頭五年婚姻中,他隻出過一次軌,而且還很短暫。

     那是在海倫任教的學院念書的打工保姆,她是海倫教的一年級英語課上的新生,她對鄧肯很好,盡管海倫說這女生并不突出。

    她名叫辛蒂,她讀過蓋普的《拖延》,而且對他的敬仰恰到好處。

    他開車送她回家時,她一個接一個地問他關于寫作的問題:你怎麼想到那個的?什麼讓你這樣寫的?她個頭兒很小,坐不定話不停,和史第林的鴿子一樣相信人、衷心一片以及愚蠢。

    海倫叫她“乳鴿骨頭”,但蓋普被她吸引住了,他沒給她取外号。

    珀西家族讓他一生都讨厭綽号。

    而且他喜歡辛蒂的提問。

     辛蒂退學了。

    因為她覺得女子學院不适合她,她想和大人住在一起,和男人相處。

    她說,二期盡管學校允許她住出去,第一學年第二個學期允許她住進了自己的公寓,但她還是覺得學院太“拘謹”,她想在“更真實的環境”生活。

    她幻想蓋普的維也納一定是“更真實的環境”,任憑蓋普再怎麼解釋也無法讓她相信事實并非如此。

    蓋普想,乳鴿骨頭有個小狗似的腦袋,跟香蕉似的既沒成形又容易受影響,就像卡特納大道上的妓女,他指哪裡她就去哪裡。

    隻不過費事說幾個謊而已。

     海倫讀給他聽一本著名的新聞雜志上的評論,評論稱《拖延》是“一本豐富感人的小說,帶有銳利的曆史共鳴……由青春的欲望和痛苦包圍着的戲劇”。

     “啊,操他媽的‘青春的欲望和痛苦’。

    ”蓋普說。

    青春的欲望之一現在讓他羞愧。

     至于“戲劇”:在和海倫結婚的頭五年,蓋普隻經曆過一場真實的戲劇事件,還和他沒什麼關系。

     蓋普是在城市公園跑步的時候發現這個女孩兒的,一個裸體的十歲女孩兒在他前方的馬道上跑着。

    當她注意到他慢慢靠近時,就倒在了地上,遮住了臉,然後遮住了胯部,還想要藏起不怎麼大的乳房。

    那是個深秋的冷天,蓋普看到這孩子大腿上有血,凹陷的雙眼充滿了恐懼。

    她不停地沖他尖叫。

     “你怎麼了?”他問,盡管他知道得很清楚。

    他看了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她把赤裸的膝蓋抱到胸前大叫。

    “我不會傷害你,”蓋普說,“我想幫你。

    ”但這孩子哭得更響了。

    我的上帝,當然了!蓋普想,那個可惡的猥亵犯不久前一定也對她說過一樣的話。

    “他跑哪裡去了?”蓋普問她。

    然後他換了個口氣,想向她證明自己是站在她這邊的。

    “我要替你殺了他。

    ”他對她說。

    她沉默地盯着他,不住搖着頭,她的手指在緊繃的手臂上不停擰着。

    “求你了,”蓋普說,“能告訴我你的衣服在哪嗎?”他除了自己這身汗津津的T恤沒什麼可以給她的。

    他穿着跑步短褲和跑鞋。

    他一把T恤從頭上脫下馬上就覺得冷了,這女孩兒喊起來,叫得實在響,她埋起了臉。

    “不是,不要害怕,這是給你穿的。

    ”蓋普對她說。

    他讓T恤掉落在她身上,但她在T恤下面扭動着身子一腳踢掉了它,然後她張大了嘴咬住了自己的拳頭。

     “她年紀太小,看不出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蓋普寫道,“隻有乳頭附近肉肉的,讓她有那麼些女孩子氣。

    她沒長毛的陰部一點兒明顯的性别特征都沒有,而且她有一雙小孩子那種沒有性别的手。

    也許她的嘴還有點兒性感,嘴唇腫着,但這腫不是她自己搞出來的。

    ” 蓋普哭了起來。

    天是灰的,他們周圍滿是枯葉,蓋普開始放聲哭泣時,那女孩兒撿起他的T恤蓋住了自己。

    他們兩人的姿勢很詭異,孩子蹲在蓋普的T恤下面,在他腳下縮成一團,蓋普站在她上方哭泣,當兩人搭檔的公園騎警騎上馬道時,很難不注意到這個猥亵兒童犯和受害者。

    蓋普寫道,其中一個警察為了分開女孩兒和蓋普把馬騎到了他們中間,“差點兒踏到女孩兒身上”。

    另一個警察伸出警棍抵住蓋普的鎖骨,他寫道,他的一邊身體感到麻痹,“但另一邊沒感覺”。

    就憑着這“另一邊”,蓋普把警察從馬上弄了下來,他從馬鞍上摔倒在地。

    “不是我幹的,狗娘養的!”蓋普喊叫着,“我隻不過發現了她,就在這裡,就一分鐘前。

    ” 那警察趴在落葉上,拔出槍抓着不動。

    另一個還在馬上的警察對女孩兒喊道:“是不是他?”這孩子似乎被馬吓傻了。

    她來回瞪着馬和蓋普。

    她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蓋普想,倒不是不知道誰幹的。

    但這女孩兒猛地搖了搖頭。

    “那人跑哪兒去了?”馬背上的警察說。

    但這女孩兒仍舊看着蓋普。

    她收緊下巴揉着臉頰,她想要用手勢告訴他什麼。

    很顯然,她不能說話了,或者她的舌頭沒了,蓋普想起了艾倫·詹姆斯。

     “是某個留着胡子的人嗎?”落葉上的警察說,他已經站起身,但還沒把槍收回皮套裡,“她在告訴我們那人留着胡子。

    ”蓋普當時留着絡腮胡。

     “某個留着胡子的人,”蓋普問那女孩兒,“像我這樣的胡子嗎?”一邊摸着自己深色的修剪成圓形的閃着汗珠的胡子。

    但她搖了搖頭,手指劃過她腫脹的上唇。

     “是八字胡!”蓋普喊道,女孩兒點了點頭。

     她指着蓋普跑過來的那條路,但蓋普不記得在公園門口看見過誰。

    那警察躬身在馬上穿過飛舞的落葉騎走了。

    另一個警察叫馬冷靜下來,但他沒有重新上馬。

    “用衣服把她包起來,或者找回她的衣服。

    ”蓋普對他說,他自己開始沿着馬道追着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