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與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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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

    ”然後鮑吉爾教導主任想起自己的駕照過期了,決定給巡警看自己的車輛登記證。

    鮑吉爾打開雜物箱的時候,就看到那隻死鴿子。

     梅克勒的名字在他腦中出現了一次又一次,但沒有證據。

    那隻鴿子并沒有腐爛得太徹底,(還)沒有爬滿扭動的蛆,不過鮑吉爾教導主任的雜物箱卻長了虱子。

    鴿子死得太久,虱子開始尋找新的宿主。

    教導主任以最快的速度取出登記證,但年輕巡警卻無法把目光從鴿子身上移開。

     “有人說這裡的人很成問題。

    ”巡警說,“有人告訴我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

    ” “男孩兒的确什麼壞事都幹,”鮑吉爾哼唧着,“鴿子還不算惡劣,不過男孩兒受得住看管。

    ” 蓋普覺得珍妮看管他太久了,這不公平。

    之前她也确實嚴密看管着他,但她也已經開始學着信任他。

    現在她要蓋普再次向她證明他可以被信任。

     像史第林這麼小的地方,任何消息都傳得比癬還快。

    蓋普爬上校醫院輔樓的樓頂和他媽媽不知道兒子去了哪兒的事,讓他們倆都變得可疑:蓋普成了會帶壞其他孩子的孩子,珍妮成了個不負責的母親。

    當然,蓋普很長一段時間之内都不會感到受了歧視,但珍妮很快就感受到了(也很快預感到會這樣),她再一次感受到人們會作出不公平的猜想。

    她五歲的孩子擅自爬到了樓頂上,就說明她從來沒有好好照顧她。

    于是因此他就顯然是個古怪的孩子。

     一些人說,沒有父親的孩子,腦子裡永遠盤算着要铤而走險。

     “真古怪,”蓋普寫道,“那些讓我覺得自己和别人不同的家庭,從來不得我母親歡心。

    我母親是個實際的人,相信證據和結果。

    比如她相信鮑吉爾,因為起碼教導主任的工作清楚明白。

    她信任專業人才:曆史教師,摔跤教練,當然了還有護士。

    但是那些要我相信自己和别人不一樣的家庭,從來得不到母親的尊重。

    母親相信珀西一家遊手好閑。

    ” 珍妮·菲爾茲并不是唯一這麼想的人。

    斯圖爾特·珀西盡管有個頭銜,卻并不擔任真正的工作。

    他被稱為史第林學校秘書,但從沒人看見過他打字。

    事實上他還有自己的秘書,不過沒人知道她有什麼東西好打的。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斯圖爾特·珀西似乎和史第林校友會有關,這是有錢有勢又懷戀過去的史第林畢業生成立的組織,學校管理層對他們相當重視。

    但是校友會事務主席說斯圖爾特·珀西太不讨年輕校友喜歡,因此不堪用。

    年輕校友記得讀書的時候珀西那副樣子。

     斯圖爾特·珀西在學生中不受歡迎,他們懷疑珀西什麼事也不幹。

     他是一個大個子,臉色紅潤,胸部好像有個酒桶随時都可能暴露,那其實不過是他的肚子,他那勇敢挺立的胸部會忽然下墜繃開包着它的呢子夾克,掀起胸前軍服似的史第林學校标志色條紋領帶。

    “血與藍”,蓋普總是這樣稱呼這種配色。

     斯圖爾特·珀西的妻子叫他斯圖威,盡管一代史第林的男生都叫他“大肚子”,他理着平頭,和美軍銀質勳章顔色一樣。

    男生說斯圖爾特理平頭像航空母艦,因為他二戰時是海軍。

    他對史第林的課程表唯一的貢獻,是一門教了15年的課,時間久到讓曆史組終于鼓起勇氣并且積攢了必要的不敬,才禁止他再教下去。

    15年來這門課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恥辱。

    隻有什麼都不懂的史第林一年級生才會被騙去修這門課。

    這門課叫“我親曆的太平洋戰争”,隻講斯圖爾特·珀西親身經曆的二戰時的海軍戰役,也就兩場戰役。

    這門課并沒有教科書,單靠斯圖爾特講課和播放他的私人幻燈片。

    幻燈片由黑白照片制作而成,有趣的是處理之後它們變模糊了。

    讓人難忘的是,至少有一周課時用于放映斯圖爾特在夏威夷休上岸假的幻燈片,他在那裡遇到妻子米姬并娶了她。

     “小子們,注意了,她不是當地人。

    ”他總是對學生這麼說(盡管在灰色的幻燈片上,很難看出她是什麼),“她隻是去那裡旅行,并不是那裡的人。

    ”然後他會播放無數米姬灰金色頭發的幻燈片。

     所有珀西家的孩子都是金發,人們都覺得,他們的頭發有一天會像斯圖威一樣變成銀質勳章色,蓋普那時的史第林學生都用食堂每周至少做一次的菜“炖肥肉”稱呼他。

    炖肥肉,是用史第林食堂另一道每周必做的菜“神秘肉”回爐重做的。

    但珍妮·菲爾茲曾經說,斯圖爾特·珀西整個人都是用銀質勳章色的頭發做的。

     無論他們叫他“大肚子”還是“炖肥肉”,上過斯圖爾特·珀西的“我親曆的太平洋戰争”的男生應該知道,米姬不是夏威夷人,不過有些人還得要别人告訴他們才知道。

    所有聰明些的男生都知道米姬是什麼人,史第林教職工圈的每一個人更是幾乎生來就知道,并且從此在心底裡瞧不起他,因為斯圖爾特·珀西娶的是米姬·史第林。

    她是史第林家族最年輕的一員。

    是史第林學校的無冕公主,雖然不是校長。

    斯圖爾特·珀西靠婚姻進了這麼有錢的家族,他沒必要做任何事,除了繼續做米姬的丈夫。

     珍妮·菲爾茲那位鞋王父親,一想到米姬·史第林的财富,就怕得腳都要在鞋裡抖三抖。

     “米姬是個蠢貨,”珍妮·菲爾茲在她的自傳裡寫道,“二戰中她跑去夏威夷度假。

    十足是個蠢貨,她竟然會真的愛上斯圖爾特·珀西,然後馬上開始給他生一群腦袋空空、銀質勳章色頭發的孩子,仗還沒打完呢。

    仗打完以後,她把他和日益壯大的一家人帶回了史第林學校。

    她叫學校給她的斯圖威一份工作。

    ” “我小時候,”蓋普寫道,“已經有三個還是四個小珀西了,可總好像還會有更多。

    ” 關于米姬·珀西的多次懷孕,珍妮·菲爾茲編出一則糟糕的打油詩: 什麼又圓顔色又淡。

     躺在米姬·珀西的肚子裡? 其實啊,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個長着銀質勳章頭發的球。

     “我母親是個很蹩腳的作家,”蓋普寫道,指的是珍妮的自傳,“但她寫起詩來更不行。

    ”蓋普當時隻有五歲,還太小,珍妮不會對他念這些詩。

    是什麼讓珍妮·菲爾茲對斯圖爾特和米姬那麼不友好? 珍妮知道“炖肥肉”瞧不起她。

    但她什麼都沒說,她隻是小心提防這種情形。

    蓋普是珀西家孩子們的玩伴,他們家大人不準孩子來校醫院輔樓找蓋普。

    “我們的房子更适合讓孩子們玩,”米姬有一次在電話裡對珍妮說,“我是說!”她大笑起來,“他們在這裡就不會給傳染上什麼。

    ” 除了會傳染上愚蠢,珍妮想。

    但她隻是說:“我知道校醫院裡什麼人會傳染什麼人不會,而且沒人在樓頂上玩。

    ” 公平點兒說,珍妮知道,珀西的房子也就是史第林的家族大宅很舒服,适合孩子們玩。

    房子裡全鋪了地毯,空間大,堆滿了各個年代的高級玩具。

    有錢人的房子。

    而且因為有用人在整理房子,也不必太小心翼翼,可以輕松玩耍。

    珍妮坦言,珀西一家能提供的輕松氛圍。

    珍妮覺得,米姬或斯圖威都沒有聰明到擔心孩子的安全,他們有那麼多孩子。

    也許一旦孩子很多,珍妮想到,就不會每一個都那麼緊張了。

     蓋普出門和珀西家孩子玩的時候,珍妮真的為他擔心。

    珍妮也在上等家庭長大,她清楚知道,上等家庭的孩子,并不會因為出生在比較安全的環境,就有更強健的新陳代謝和良好基因,就能神奇地免于危險。

    在史第林學校,倒是有不少人這麼想,因為,表面看起來是這樣的。

    那些貴族家庭的孩子,的确有着什麼特别之處:他們的頭發紋絲不亂,皮膚不會長滿青春痘。

    或許他們看起來生活沒有壓力,因為他們什麼都有,不想要任何東西,珍妮想。

    不過這麼一來她倒奇怪自己是如何逃避成為他們的命運了。

     她對蓋普的擔心,确實建立在對珀西一家的具體觀察之上。

    他們家的小孩兒可以随便亂跑,好像他們自己的母親相信他們着了魔似的。

    珀西家的小孩兒幾乎像白化病人,皮膚透明,就算他們不比其他孩子更健康的話,也确實看起來比平常小孩兒帶些魔力。

    而且盡管大部分教員家庭讨厭“炖肥肉”,但他們卻覺得珀西的孩子,甚至連米姬都明顯“上檔次”。

    他們覺得是強壯的防護基因在起作用。

     “我母親,”蓋普寫道,“一直在對抗相信基因決定論的人。

    ” 有一天,珍妮看着自己又黑又小的蓋普跑過校醫院草坪,跑向白色的有着綠色的窗遮且較為典雅的教工大樓。

    珀西家的房子,好像這座布滿教堂的小鎮裡最老的一座教堂。

    珍妮看着一幫孩子跑過學校裡安全規劃好的小徑,蓋普跑得最快。

    一串笨手笨腳的珀西孩子在追他,其他孩子則跟着這群一起跑。

     他們當中有克拉倫斯·杜嘉,他父親教法語,帶着好像從來沒洗過澡的氣味,他一整個冬天都不開窗。

    有塔爾博特·梅耶·瓊斯,他父親對整個美國曆史的知識多過斯圖爾特·珀西對一小塊太平洋的了解。

    有艾米麗·漢密爾頓,她有八個兄弟,在史第林學校投票決定是否開始招女生的前一年,她會從差勁的女子學校畢業,她母親會自殺,并非由于投票的結果,不過她的自殺和投票結果公布同時發生(斯圖爾特·珀西因此評論道,這就是史第林收女學生會發生的事:造成更多人自殺)。

    他們當中還有“從城裡來”的格羅夫兄弟艾拉和巴迪,他們的父親在學校維護部工作,是否應該鼓勵兩兄弟入讀史第林,以及他們入校後會表現得如何讓人頗費思量。

     珍妮看着孩子們在四角形的鮮綠草坪和新鋪好的瀝青小路上奔跑,四周的磚樓又舊又軟,好像粉色的大理石。

    珍妮很不願記得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是珀西家的狗,在珍妮看來,這頭沒腦子的蠢動物多年來違抗小鎮的鎖狗令亂跑,就和珀西一家炫耀他們的行事随便一樣。

    這條大型紐芬蘭犬,已經從一隻弄翻垃圾桶的幼崽和偷棒球的小傻狗長成了一條壞狗。

     有一天孩子們玩耍時,這狗弄壞了一個排球,這通常也不算故意作惡,隻不過算笨手笨腳。

    但是當排球的主人——一個男孩兒想把癟了的排球從狗嘴裡拿走時,卻被咬了,狗在他前臂上留下深深的咬痕。

    護士看得出這不是那種意外造成的傷口,不是米姬·珀西所說的“癫子有點兒激動,因為它太愛和孩子們玩了”,“癫子”這個名字是她取的。

    她告訴珍妮,這狗是她生完第四個孩子之後不久弄來的,癫子的意思是“有點兒瘋”。

    米姬說她和斯圖威生了頭四個孩子之後,依然愛他。

    “我還是為他感到癫狂,所以我叫這可憐的小狗‘癫子’來證明我對斯圖威的熱情。

    ” “米姬·珀西是個癫子沒錯,”珍妮·菲爾茲寫道,“這狗是殺手,美國上流社會以不堪一擊的那一點無理邏輯出名,這狗就被這種邏輯包庇起來:就是說,貴族的孩子和狗不可能太過放縱,也不可能傷害别人。

    其他人不應該過多占用這個世界的空間,也不準讓他們的狗亂跑,但是有錢人家的狗和孩子有權随意走動。

    ” “上流社會的野狗。

    ”蓋普後來這樣叫他們,包括狗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