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不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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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第三場。

    ” 公牛孤零零地站在場地中央,仍然被鎮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高個子富恩台斯挺直了脊背,高傲地向公牛走去。

    他伸着兩臂,一手緊握一根細細的紅杆子,尖頭筆直指向前方。

    富恩台斯向前走去,後面跟着一個雜役,拿着一件披風。

    公牛看着他,回過神來了。

     公牛注視着富恩台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然後身子往後一退,向富恩台斯吼叫着。

    富恩台斯把兩柄短槍轉動起來,槍尖上的光亮引起了公牛的注意。

     它撅起尾巴,向前猛沖。

     它兩眼盯着富恩台斯,徑直沖了過來。

    富恩台斯站在那裡,身子後傾,一動不動。

    短标槍的槍尖指向前面。

    公牛低下頭來挑他,他的身子往後一仰,兩臂并攏高高舉起來,雙手挨在一起,兩把短标槍成了兩條下垂的紅線。

    他俯身向前,把槍尖紮進牛的肩膀,整個身子俯在牛角上面,以筆直的槍杆為支撐,兩腿一并翻了個身,身子彎向一側,讓公牛沖了過去。

     “好啊!”觀衆大喊。

     公牛瘋狂地用牛角挑着,像鳟魚似的蹦跳着,四個蹄子都離開了地面。

    它在那裡蹦跳,短标槍的紅杆兒也跟着來回晃動。

     曼紐爾站在圍欄那邊,注意到公牛老是往右邊挑。

     “叫他把下一對槍紮在右邊。

    ”他對準備跑過去為富恩台斯送新短标槍的小夥子說。

     一隻大手重重地放在了他的肩上。

    是舒裡托。

     “你覺得怎麼樣,老弟?”他問。

     曼紐爾注視着公牛。

     舒裡托俯身靠着圍欄,全身的力量都壓在胳臂上。

    曼紐爾轉向了他。

     “你會幹得很好的。

    ”舒裡托說。

     曼紐爾搖搖頭。

    在下一場以前,他沒事可幹,吉蔔賽人的短标槍紮得很好。

    公牛在下一場向他沖來的時候,會有很好的狀态。

    那是一頭好牛。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輕松。

    最後要用劍把公牛紮死,這是他所擔心的事。

    他倒不是真的擔心。

    他連想都沒想過。

    可是站在那兒,他卻感到深深的焦慮。

    他望着那頭公牛,心裡盤算着他該如何出擊,如何用紅巾鬥倒公牛,制服公牛。

     吉蔔賽人又向公牛走去了,就像舞廳的舞者,用競走的步姿帶着挑釁走過去,短标槍的紅杆兒随着他的步伐上下顫動着。

    公牛注視着他。

    它現在不再待在那裡了,它在搜索着他,在等他靠近,以便穩穩地抵到他,把牛角抵進他的身體。

     富恩台斯正向公牛走去,這時公牛突然猛沖過來。

    富恩台斯跑了四分之一圈場地,在公牛往回跑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停下,猛地向前一蹦,踮起腳,兩臂筆直伸出,在公牛沒能抵着他的那一刻,把短标槍筆直地紮進了它寬大結實的肩部肌肉中。

     全場瘋狂起來。

     “那小子在這夜場鬥不了多久了。

    ”雷塔納的手下對舒裡托說。

     “他真棒。

    ”舒裡托說。

     “瞧他現在。

    ” 他們注視着場地。

     富恩台斯背靠圍欄站着。

    兩個鬥牛士助手站在他身後,拿着披風,準備在栅欄上邊抖動披風來分散公牛的注意力。

     公牛伸着舌頭,身體一起一伏的,注視着吉蔔賽人。

    它想,現在總算逮着他了。

    把他抵到紅闆上去。

    隻要再沖擊一小段路就行了。

    公牛注視着他。

     吉蔔賽人身子往後傾,收回雙臂,短标槍直指公牛。

    他對着公牛喊了一聲,一隻腳跺了一下地。

    公牛起了疑心。

    它要抵這個人。

    肩膀不能再挨紮了。

     富恩台斯又進一步向公牛逼近。

    身子後傾。

    又大喊一聲。

    觀衆當中有一個人大聲發出了警告。

     “他媽的靠得太近了。

    ”舒裡托說。

     “看着他。

    ”雷塔納的手下說。

     富恩台斯身子往後傾着,用短标槍逗着公牛,然後雙腳離地一躍而起。

    此時,公牛撅起尾巴向他沖來。

    富恩台斯腳尖着地,雙臂平伸,整個身子向前彎着,轉身躲開牛的右角,同時把兩支短标槍直插下去。

     公牛一下子撞上圍欄,人沒抵着,卻看到了抖動的披風。

     吉蔔賽人沿着圍欄向曼紐爾跑來,接受觀衆的歡呼緻意。

    他的背心有一處被撕破了,那是沒有及時躲開牛角尖的緣故。

    他感到很高興,指着破背心給觀衆看。

    他繞場跑了一周。

    舒裡托看着他跑過去,微笑着,指指他的背心。

    他也微笑着。

     另一個人把最後一對短标槍插到牛肩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

     雷塔納的手下把一根棍子塞進紅布裡面,把棍子包好,從圍欄上方遞給曼紐爾。

    他還把劍從皮劍鞘裡打開,握着皮劍鞘,從闆壁上方遞給曼紐爾。

    曼紐爾握住紅劍柄,把劍抽出來,柔軟的劍鞘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舒裡托。

    那大個子看見他在冒汗。

     “這下你可以把它幹掉了,老弟。

    ”舒裡托說。

     曼紐爾點點頭。

     “它的狀态現在正好着呢。

    ”舒裡托說。

     “那正是你希望的。

    ”雷塔納的手下寬慰他說。

     曼紐爾點點頭。

     喇叭手在上方屋頂底下吹響了最後一場鬥牛開始的喇叭。

    曼紐爾穿過鬥牛場,走到一排黑黑的包廂的下邊,主席一定坐在其中一個包廂裡。

     《先驅報》的候補鬥牛評論員坐在前排座位上,喝了一大口暖暖的香槟酒。

    他斷定這場鬥牛不值得做現場報道,回到辦公室之後再寫不遲。

    這場鬥牛算什麼?不過一個夜場罷了。

    即使他錯過了什麼,他還可以從明天的晨報中摘抄一些東西。

    他又喝了一口香槟酒。

    十二點,他在馬克西姆飯店還有個約會。

    總之,這些鬥牛士算什麼家夥呢?盡是些小孩和笨蛋。

    一群笨蛋。

    他把便箋本放進口袋,向曼紐爾看去。

    曼紐爾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鬥牛場上,揮舞帽子向高高的觀衆席中的一個包廂行禮,包廂黑漆漆的,他根本看不清。

    在鬥牛場的另一邊,公牛靜靜地站着,無視一切。

     “主席先生,我要把這頭公牛獻給您,獻給世界上最聰明、最慷慨的馬德裡人。

    ”這是曼紐爾說的話。

    都是套話。

    他講得很全。

    對夜場來說,他講得過長了一點。

     他向暗處鞠了一躬,直起身子,把帽子往肩後一抛,左手拿紅巾,右手握劍,向公牛走去。

     曼紐爾向公牛走去。

    公牛看着他它的目光很敏銳。

    曼紐爾看到幾把短标槍在它左肩挂下來,還看到被舒裡托的長矛紮開的口子不停地淌着鮮血。

    他注意到了牛蹄的姿勢。

    他左手握紅巾右手握劍向它走去,同時盯着牛蹄子看。

    公牛不收攏蹄子是不會往前沖的。

    現在它正四蹄分開,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裡。

     曼紐爾注視着牛蹄,向公牛走去。

    沒什麼。

    他能行。

    他一定要想法叫公牛低下頭來,那樣,他就可以從牛角中間穿過去,把公牛殺死。

    他沒想到用劍,也沒想過殺公牛。

    他一次隻想一件事。

    不過,即将發生的事卻壓得他難受。

    他往前走着,目光不離牛蹄,然後又依次觀察公牛的眼睛,濕濕的嘴,隔得很開、向前伸着的牛角。

    公牛的眼睛四周有淡淡的一個眼圈。

    公牛直盯着曼紐爾看。

    它覺得,它現在就要把這個小白臉幹掉。

     曼紐爾現在一動不動地站着,握在左手的劍把紅巾挑開,劍頭刺進紅布,于是紅法蘭絨像船帆似的展開了。

    曼紐爾注意到公牛的兩個牛角尖,有一個角撞過圍欄,裂開了,另一個角像豪豬的刺那樣尖。

    曼紐爾在挑開紅巾的時候還注意到牛角的白色底部被鮮血染紅了。

    他在觀察這一切時,目光一直沒離開牛蹄。

    公牛也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曼紐爾。

     它現在采用守勢,曼紐爾想。

    它在積蓄力量。

    我得采取行動打破它的這種狀态,讓它低頭。

    總得叫它把頭低下來。

    舒裡托曾一度使它低下了頭,可是它現在又擡起頭了。

    我要逼它跑動起來,它一定會流血,這樣它就會低下頭。

     他左手握劍,将紅巾在公牛面前展開,向公牛大喊一聲。

     公牛看着他。

     他身子挑釁性地往後一傾,搖晃着展開了的紅法蘭絨。

     公牛看到了這條紅巾。

    在弧光燈下,紅巾非常鮮紅奪目。

    公牛的腿并攏了。

     它沖過來了。

    呼!看公牛沖來,曼紐爾急轉了個身,高高舉起紅巾,讓紅巾從牛角上方掃過去,從寬寬的牛背一直掃到牛尾。

    這一次公牛沖得很猛,弄得四腳騰空。

    曼紐爾一動不動。

     這個回合結束時,公牛像一隻轉過牆角的貓,猛地轉過身,面對着曼紐爾。

     它又發起攻勢了。

    它不再遲鈍笨重了。

    曼紐爾又看到鮮亮的血從它黑黑的肩膀上淌下來,順着牛腿往下滴。

    他把紅巾從右手握着的劍上甩下,握在左手上,放得低低的,斜向左邊,對着公牛喊了一聲。

    公牛的腿并攏了,眼睛盯着紅巾。

    它來了,曼紐爾想。

    喲! 見牛猛沖過來,他便順勢一轉,把紅巾在公牛前面一揮,随即站穩雙腳。

    他的劍随着他身體轉動的曲線,在弧光燈下劃出一道亮光。

     曼紐爾的這一回“自然躲閃”剛結束,公牛又發起攻擊,曼紐爾提起紅巾來了一回“胸前躲閃”。

    曼紐爾一動不動,公牛從提起的紅巾下面沖過,從他胸前沖過。

    曼紐爾頭往後一仰,躲開了咔嗒咔嗒作響的短标槍槍杆。

    公牛從他身邊沖過,它那又黑又燙的身體蹭着了他的胸膛。

     該死的,靠得太近了,曼紐爾想。

    舒裡托斜靠在圍欄邊,對吉蔔賽人匆匆說了幾句話,吉蔔賽人便拿着一件披風快步向曼紐爾跑來。

    舒裡托頭上的帽子壓得很低,從場地那邊看着曼紐爾。

     曼紐爾又一次面對着公牛,紅巾低低地放在左邊。

    公牛一看見紅巾,就低下了頭。

     “要是貝爾蒙特來這麼一招,觀衆們肯定會發狂的。

    ”雷塔納的手下說。

     舒裡托沒說什麼。

    他正注視着站在鬥牛場中央的曼紐爾。

     “老闆從哪兒找來了這麼一個家夥?”雷塔納的手下問道。

     “從醫院裡。

    ”舒裡托說。

     “該死的,他很快就要回到那裡去了。

    ”雷塔納的手下說。

     舒裡托轉過臉看看他。

     “敲敲這個。

    ”他說道,手指着圍欄。

     “我隻是開個玩笑,老兄。

    ”雷塔納的手下說。

     “敲敲木闆。

    ” 雷塔納的手下前傾着身子在圍欄上敲了三次。

     “瞧這場刺殺吧。

    ”舒裡托說。

     在鬥牛場中央,在弧光燈下,曼紐爾跪在地上,面向着公牛。

    等他雙手舉起紅巾,公牛又撅着尾巴沖過來了。

     曼紐爾轉身躲開了。

    公牛再次沖過來。

    他把紅巾繞着自己的身體揮舞了半圈,把公牛逗得跪在了地上。

     “喲,還真是個了不起的鬥牛士呢。

    ”雷塔納的手下說。

     “不,他不是。

    ”舒裡托說。

     曼紐爾站起身來,左手拿着紅巾,右手握着劍,接受了從黑乎乎的觀衆席上發出的叫好聲。

     公牛費力地直起膝蓋,弓着身子,耷拉着頭,站在那兒等着。

     舒裡托對鬥牛隊裡另外兩個小夥子說了幾句話。

    他們跑到場上,手拿披風站在曼紐爾背後。

    現在他背後有了四個人了。

    他第一次拿着紅巾出場之後,埃爾南德斯就一直跟着他。

    富恩台斯站在那兒注視着,讓披風緊貼着身子。

    他身材高大,氣定神閑,眼神懶懶的,站在那裡觀戰。

    現在又有兩個人走上來。

    埃爾南德斯叫他們一人站一邊。

    曼紐爾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面向着公牛。

     曼紐爾揮揮手,叫拿披風的人往後退。

    他們小心翼翼地退後了幾步,看到他臉色發白,流汗不止。

     難道他們不知道應該後退嗎?牛已經被鎮住,可以把它幹掉了,這時難道還要用披風來逗它嗎?就算沒有那些事,他心裡就已經夠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