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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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裡克的臉色明顯變得蒼白起來,他的杯子在手中顫抖,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他隻是盯着我,說不出一個字來。

    “亨裡克,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終于,他開口了,“安卡,你确定嗎?你怎麼能肯定就是那裡?”

    “媽媽告訴過我,在我們接到消息的那天。我原本已經把它完全忘了,因為當時這名字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但是在從梅吉迪出發的那趟車上,我也看見哈伊姆讀給我們聽的文件上印着這個名字。所以當我在你的時間表上看到它時,一眼就認出來了。”我興奮地補充道:“亨裡克,它就在你的清單上。我看見你的名字寫在它旁邊。你明天就會去那兒了,你一定得帶上我們。”

    亨裡克站了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不願看向我。“你真的确定,安卡?你确定是奧斯維辛?不是你弄錯了?”

    “非常确定。媽媽,還有我們所有人,都是要被送到奧斯維辛-伯克瑙的。我又見到這個名字,現在全都記起來了。”

    我坐不住了,跳起來抓住了亨裡克的胳膊,“你不明白麼?如果我媽媽不在第一列已經撞毀的車上,而是在第二列車上,我相信她一定是的,那麼她現在一定就在那裡,做着裁縫師的工作,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孩子。”

    亨裡克盯着遠處,面無表情。

    我又說:“還有也許,隻是也許,伊洛的爸爸媽媽也活着到達了那裡呢?亨裡克,我們明天一定要去那兒。求你答應帶我們去吧。”

    聽到這個請求,亨裡克捉住了我的兩隻胳膊,将我穩穩地抓緊了,第一次正視我的眼睛。我看見他的眼睛裡有淚水,我的興奮轉為了擔憂。

    “安卡……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上帝啊,幫幫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盯着我,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的思想。最後,他說:“安卡,我到過這些集中營裡面。我給他們送貨,然後把他們制造的東西運出來,以備分配。”他停了下來,好像這就是充分的解釋一般。

    我看着他的眼睛,困惑不解:“所以呢?”

    亨裡克小心地組織着語言,“那些營地有不同的類型,安卡。其中一些,例如普拉佐,就是通常所說的勞力營,服務于軍工生産。其它的那些……它們是……”

    “亨裡克,到底是什麼?告訴我它們是什麼!”

    “對不起,安卡,我不能說。我不能奪走你的希望。”

    我抓住了他的雙手,讓他聽我說,“亨裡克,你的話完全沒有意義啊,那到底是什麼?你必須告訴我。”

    “不行,安卡。已經夠了。我不能再講。明天我會安排你們返回沃伊切赫和伊莎貝拉身邊。你們将一直留在那裡,直到戰争結束。到那時,也許,上帝保佑,你們都能和親人團圓。”

    “不,亨裡克!我不!你一定要帶我們去奧斯維辛。至少把我們送到門口,從那兒我們就自己打聽。我們不像你想的那樣脆弱,我們已經自己走了這麼遠。我隻求你把我們送到門口,你一定要幫我們這個忙,我懇求你。”

    亨裡克搖頭,再次避開了我的目光,“絕對不行。奧斯維辛-伯克瑙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絕不是。”他抓住我的手臂,“安卡,如果你媽媽擁有你說的一技之長,如果她是個出色的裁縫師,也許現在她真的還在那兒。但是在奧斯維辛,他們是容不下孩子的,不論如何,我絕不會把你們帶到那裡去。如果是普拉佐,我也許會考慮你的要求,但奧斯維辛不行,絕對不行。”

    我沖他大叫了起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為什麼要這樣,亨裡克?你明明對我們這麼好,現在為什麼不肯幫我們?”

    留聲機的指針停了下來,但沒有人理會。亨裡克的目光看向了遠處,像在思索一套應對的話。最後,他終于答道:“奧斯維辛正在流行斑疹傷寒,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我聽了,哭着求道:“亨裡克,你難道忍心看到我們的父母直到染病死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還好好兒地活在世上嗎?”

    “我很抱歉,但我絕不會親手把你們送進……”他的話音斷了,不願再說下去,悲傷地搖了搖頭。“不,孩子,不行。這件事我連想都不會想。你要聽話,安卡。現在是戰争時期,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俄羅斯人正向波蘭邊境進軍,我們相信戰争就快結束了,但直到那時為止,你們得留在我哥哥那兒。他和伊莎貝拉會好好照顧你們,直到這場噩夢徹底結束。我會負擔你們的生活費用,所以你不必顧慮這些因素。不要再争了,安卡。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歇斯底裡地大叫起來:“可我們的媽媽呢!我們已經那麼接近了!我們千裡迢迢地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在最後關頭被趕回去的!我不,亨裡克!我不!你要帶我們去那裡,你必須這麼做,你要開車把我們送到——”

    他一巴掌掴在我的臉上,打斷了我的叫喊。這并不是為了懲罰我,而是要制止我的瘋狂,但我還是抽噎着跑出了房間,撲倒在床上,也不在乎是否會弄醒尼古拉和伊洛。

    我真的想不通,亨裡克一直都表現得那麼友善,為什麼現在卻百般阻撓我們。我懷着滿心疑惑,抽泣着,伸手環住了兩個仍在熟睡的孩子,将他們摟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