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陰雲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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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左右看了幾下。

    他的這種行為我後來又看到過許多次。

    在我的記憶中,他什麼都沒說。

    四下看了一會兒之後,他把雙手放在桌上,站起身來,感謝我的到來。

    于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并不能給我提供幫助。

    雷比茨基和我一起離開了。

    我被塞申斯看得心裡直發毛,于是我讓雷比茨基給塞申斯的辦公室主任打了個電話,确保他确實理解了我的想法,也理解了司法部部長要介于聯邦調查局局長和總統之間的重要性。

    他的辦公室主任回答道,他們知道了。

     但其實,他們不知道。

    或者說,他們根本無法知道。

     截至當時,我還不知道,我與特朗普總統之間的糾纏隻剩下三個月了。

    3月1日,我正要乘直升機飛到裡士滿,參加一場阿片類藥物峰會。

    正要登機的時候,我的助手奧爾西娅·詹姆斯給我打電話,說總統想跟我講話。

    我完全不知道總統打電話想要講什麼,但我覺得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因此我讓車停在直升機跑道上,等着接電話。

    緝毒局局長,也是我的老友查克·羅森貝格正在直升機上等我。

     過了幾分鐘,我的電話響了,話筒裡傳來了白宮接線員的聲音,說總統正在線上。

    電話裡傳來總統的聲音,說他就是想“問候一下”。

    我回答他說,我挺好的,有很多事情要忙。

    為了讓對話繼續下去,我說司法部部長最近正忙着準備關于打擊暴力犯罪的演講,忙得不可開交。

    總統說:“他就該幹這個。

    ”這個對話太詭異了,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

    挂了電話,我突然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另一個想讓我變成“自己人”的嘗試,他應該是想要确認我是“自己人”吧。

    不然的話,為什麼日理萬機的美國總統要給聯邦調查局局長打電話,而且僅僅是為了“問候一下”呢?我下了車,登上直升機,向緝毒局局長道歉,解釋說我來晚了是因為總統剛打電話來“問候了一下”。

     3月30日,特朗普又給我打電話,這次我在聯邦調查局總部。

    他打電話來說,聯邦調查局對俄羅斯一案的相關調查就像他頭頂上的“一片陰雲”,讓他無心理政。

    他說自己與俄羅斯政府沒有任何關系,與俄羅斯的妓女也沒有任何關系,而且對于他在俄羅斯的一言一行都被人錄了下來這件事也早就已經料到。

    然後,他又提到了所謂的“金色液體事件”。

    這已經是他第4次聲明這件事不是真的,而且再次問道:“你能想象我會和妓女混在一起嗎?”随後,他提到了他美麗的妻子,說這整件事已經給他的妻子造成了很大的痛苦,顯然他是想勾起我的恻隐之心。

     他問我,我們能做點什麼才能拂去他頭頂的“陰雲”。

    我回答道,我們正在盡快調查,如果什麼都沒找到,那就說明萬事大吉。

    他同意了我的觀點,但又強調了一遍這件事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接着,總統問我,為什麼幾周前就俄羅斯幹涉美國大選一案召開了國會聽證會。

    這個聽證會确實開了,是在司法部的要求下由我組織召開的,目的是确認聯邦調查局将要對俄羅斯與特朗普競選團隊之間可能存在的聯系進行調查。

    我解釋道,召開聽證會是因為兩黨的高層領導都想了解更多的信息。

    同時,參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艾奧瓦州參議員查爾斯·格拉斯利(CharlesGrassley)堅持要求我們針對這一調查向他進行詳細的彙報。

    我還解釋道,我們已經向國會領導簡單彙報了我們将要對誰進行調查,也告訴他我們并沒有對特朗普總統本人展開調查。

    總統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你們得讓公衆了解,你們沒有對我本人展開調查”。

    其實,聯邦調查局和司法部并不願意發表公開聲明,說明我們沒有對特朗普總統展開調查。

    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如果情況有變的話,我們就還得發表公開聲明繼續對此進行說明。

    然而,我并沒有告訴總統這一點,主要是因為我覺得他不會願意聽。

     總統又接着說,如果他身邊有誰做了錯事,我們能把他揪出來是再好不過的了,但他什麼都沒做錯,因此希望我可以找機會對公衆說明,聯邦調查局并沒有對他展開調查。

     接着,他突然把話題轉向了聯邦調查局副局長安德魯·麥凱布。

    他說他也沒有将“麥凱布那些事”公之于衆,隻因我認為麥凱布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接着他說,弗吉尼亞州的州長特裡·麥考利夫(TerryMcAuliffe)是民主黨人,與克林頓夫婦關系密切,還曾為麥凱布(我覺得他說的可能是麥凱布的妻子)提供過競選資金。

    我知道他說的這件事。

    麥凱布的妻子吉爾是一名醫師,在北弗吉尼亞州工作,曾在2015年參與弗吉尼亞州的州立法委員競選,但失敗了,那時候麥凱布是聯邦調查局華盛頓特區辦公室的一把手。

    吉爾是由麥考利夫州長招募進競選團隊的,她的競選資金大部分都來源于由州長負責的政治行動委員會。

    大選的時候,特朗普總是譴責聯邦調查局對希拉裡·克林頓手下留情了,還說就是因為麥凱布的妻子與克林頓夫婦的老朋友、弗吉尼亞州州長之間有這樣的關系。

    作為總統候選人,當時特朗普還聲稱,希拉裡自己就曾經給麥凱布的妻子提供過競選資金。

    當然,這個指控不是真的。

     無論何時,這個指控都是無中生有。

    說它無中生有有很多原因。

    首先,聯邦調查局的員工并不是希拉裡的秘密粉絲。

    盡管聯邦調查局特工在踏入聯邦調查局大廈之前,都得把自己的政治傾向置之度外,但他們也傾向于在政治版圖中選擇自己認為正确的那一側——而麥凱布長期以來都覺得自己是個共和黨人。

    同時,聯邦調查局花了好幾年時間調查與克林頓有關的案子,在比爾·克林頓執政的時候就開始調查了。

    那時候,聯邦調查局局長路易斯·弗裡(之前也是聯邦調查局特工)放棄了可直入白宮的通行證,因為他認為克林頓涉嫌一樁刑事案件。

    但特朗普自打一上任,便問過我兩次,“麥凱布是否跟我有過節,因為我對他妻子确實不太客氣”。

    我回答道,麥凱布非常專業,不會讓這些事情影響自己的工作。

     我不理解為什麼這時候總統又把這些事情翻出來了,是想跟我做什麼交易,還是想威脅我他要開始攻擊副局長了?我又說了一次,麥凱布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并不會因政治原因影響工作。

     最後,特朗普總統又強調了一遍他頭上的“陰雲”已經影響了他做決策,希望我能讓公衆了解,聯邦調查局并沒有對他展開調查。

    我對他說,我會想辦法,我們會好好調查,我們會盡快調查。

     挂了電話,我馬上給代理副總檢察長達納·本特(DanaBoente)打了個電話(因為塞申斯已經從俄羅斯相關案件中抽身出來,而又沒有正式的副總檢察長上任)。

    我對本特彙報了總統的要求,表示我會等待他的指示。

    但過了兩周,我都沒有等到他的指示,隻等來了特朗普的另一通電話。

     4月11日上午,總統又打來電話,問我對他上次的要求采取了什麼處理方式。

    這次他打電話來,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先奉承我一番,也沒跟我寒暄幾句,而是直接切入正題。

    看起來,他對我很是生氣。

     我回答說,我已經向代理副總檢察長說明了他的要求,但沒有得到副總檢察長的回複。

    總統說,頭頂的“陰雲”已經妨礙到了他的日常工作,也許他會讓自己的工作人員去跟代理副總檢察長談談。

    我對他說,這才是正常的溝通方式。

    總統顧問應該與司法部領導溝通,提出要求,這才是正常的溝通渠道。

     總統表示,他會這樣做的。

    然後說:“因為我一直都對你十分忠誠,十分忠誠。

    我們之間還是有點什麼的,是吧。

    ” 我什麼也沒說,也沒問他“有點什麼”究竟是什麼,但這好像是個互相表忠心的過程,可能他想起來之前我拒絕對他表忠心,所以這次想讓我表個忠心吧。

    之前我們一起在綠色會議室吃晚餐的時候,我隻承諾他一定會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無論如何,他這種要求下屬表忠心的行為,都是不太正常的。

    而我隻能回複他說,如果他想盡快處理俄羅斯這個案子,就得讓總統顧問給代理副總檢察長打電話。

    他說他會這麼做的,然後把電話挂掉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與特朗普總統通話。

    挂了電話,我就把這次通話内容向代理副總檢察長做了彙報。

    很顯然,從3月30日到現在,他對于這件事什麼也沒幹。

    他對我說:“天哪!我還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 但這件事,并沒有過去。

     最終,這些狂風化作暴雨落了下來。

    2017年5月9日,我正在洛杉矶參加一場多樣化探員宣講活動。

    我們之前已經在華盛頓和休斯敦開展過這個活動。

    活動中,我們邀請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年輕律師、工程師和商學院畢業生來聽宣講,就是想讓年輕人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願意領着不高的薪水到聯邦調查局來做特工。

    我非常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這與我一直以來想讓聯邦調查局特工更加多樣化的訴求十分相符,之前的兩場活動也大獲成功。

    讓聯邦調查局的員工保持多樣化,是保持聯邦調查局活力的重要舉措。

    我之前也說過,很多年輕人不願意到聯邦調查局工作的原因,尤其是黑人和拉丁裔美國人不願意來這兒工作的原因,就是他們認為聯邦調查局是“白人工作的地方”。

    誰想到隻有“白人工作的地方”工作呢?我喜歡參加這樣的宣講活動,因為這給我和聯邦調查局的其他領導者提供一個機會,向這些有天賦的年輕人展示我們的工作,展示聯邦調查局的團隊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這些年輕人急于改變社會,而我們可以告訴他們,為公衆服務、為國家盡忠、從事有益的工作将會對社會帶來多麼深刻的影響。

    一朝入聯邦調查局,永是聯邦調查局人,體驗過聯邦調查局特工的工作與生活後幾乎沒有人願意離開。

    我的任務就是激發這些年輕人内心的熱血,讓他們想要加入這樣的組織,過這樣的生活。

    華盛頓和休斯敦的兩場宣講會呼聲很高,于是我到洛杉矶來參加這場活動,面對500多名可能成為新任探員的年輕人說出我的想法。

    我知道,很多未來的特工可能就出自那些台下的聽衆。

    我已經等不及要跟他們交流了。

     宣講活動在晚上舉行,但我早早就到了聯邦調查局洛杉矶分局。

    我願意在聯邦調查局的辦公室裡面走一走,參觀每個樓層、每個隔間,看望每一位聯邦調查局的員工,跟他們握握手。

    在我看來,這種做法非常值得,因為對聯邦調查局人來說,局長能親自來感謝他們,對他們意義重大。

    像聯邦調查局這樣的大組織,辦公室遍布世界各地,我的探望會讓員工感到自己的辛勤勞動被肯定了,讓他知道他們的上司不是隻關心他們工作做得怎麼樣,還真正地關心他們本人和他們的家人。

    每一次我出差的時候,都會擠出幾個小時,去探訪當地的聯邦調查局辦公室,探訪這些為了聯邦調查局的工作殚精竭慮的普通探員。

    他們平凡,卻又很偉大。

     當天,我在聯邦調查局洛杉矶分局裡見到了很多聯邦調查局員工。

    洛杉矶分局的領導者還做了一件很暖心的事情,他們把那些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