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走出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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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而我們身處舒适安全的歐洲對此還一無所知。

    由于有了這些觀察,我所看到的印度并不是像皮埃爾·洛蒂(PierreLoti)所描寫的蒙着玫瑰紅色的浪漫,而是一種警示。

    這次旅行在内心教育方面給我帶來最大受益的,不是那些壯麗的廟宇、風雨剝蝕的宮殿,也不是喜馬拉雅山上的風光,而是我所認識的人,另外一種類型的人和世界,與一名作家在歐洲範圍内能認識到的人完全不同。

    當時的人們還都比較節儉,也還沒有像庫克旅行社3組織的這種休閑旅行,因此,那些能去歐洲以外旅行的人,無論他們身處哪個階層或者社會位置,都可以說是另類之人:如果是一位商人,一定不是眼光狹隘做小買賣的人,而是一位大商人;如果是醫生,則是一位真正的研究者;如果是屬于探險者那一類的企業家,一定是那種有着膽大、慷慨而無所顧忌的性格;即便是一位作家,也一定是有着比較高程度的精神上的好奇心。

    當時還沒有能提供消遣節目的收音機,所以我在旅途中那些漫長的白晝和黑夜裡,在與這些特殊類别的人進行交往時,所了解到的那些讓我們的世界得以運轉的各種力量和緊張關系,勝過讀上一百本書的收獲。

    與家鄉之間空間距離的改變,同時也讓我内心的評判尺度發生改變。

    在這次旅行回來之後,某些以前我會斤斤計較的小事,會被我認為太小家子氣。

    我再也不會将我們歐洲看成這個世界的永久軸心。

     我在印度之行中結識的人,其中有一位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曆史産生了至今尚無法估量的影響,哪怕這些影響并不顯而易見。

    從加爾各答出發前往後印度的途中,以及在沿伊洛瓦底江溯流而上的船上,我每天都與卡爾·豪斯霍費爾(KarlHaushofer)夫婦一起度過幾個小時。

    當時他作為德國武官前往日本履職。

    他有着挺直的細長身材、瘦削的面龐、尖尖的鷹鈎鼻子,他讓我第一次見識到德國軍隊總參謀部軍官的非凡素質和内在修養。

    此前在維也納時,我自然也與軍隊裡的人有過交往,那是一些友好的、熱愛生活甚至是滿有情趣的年輕人,大部分是因為家境不特别好才逃進軍隊穿上軍裝,力圖讓自己在服役中過上盡量舒适的生活。

    豪斯霍費爾與那些人正好相反,這讓人立刻就能感覺到。

    他出身書香門第,屬于上流社會。

    他的父親發表過很多詩歌,我記得好像還在大學裡當過教授。

    他受過非常好的教育,在軍事方面以外也有非常廣博的知識。

    他被任命去實地考察日俄戰争的舊地,因此他和太太都事先學了日本語言與詩歌創作。

    在他的身上,我也再一次認識到:一個人如果想要精通任何學術領域,包括軍事科學,那麼他/她就必須跨出本專業的狹隘範圍,與其他一切學科有所接觸。

    豪斯霍費爾在船上時,一整天都在工作:用望遠鏡觀察各種細節,寫日記和報告,研究詞典。

    我難得看到他手裡沒拿着書的時候。

    他是一位出色的觀察者,也知道如何去描述。

    我在從和他的談話中,了解到很多東方之謎。

    回到歐洲之後,我也一直和豪斯霍費爾一家保持着友好的聯系。

    我們互相寫信,去薩爾茨堡和慕尼黑去拜訪對方。

    一場嚴重的肺病迫使他在達沃斯或者阿洛沙(Arosa)療養了一年。

    離開軍隊的日子,有助于他轉入學術研究領域。

    病愈之後,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承擔了軍事指揮之責。

    想到德國的戰敗,我經常對他懷有同情。

    他多年來緻力于建立德國的國際地位,也許他在自己不為所見的退隐當中也參與打造了戰争機器。

    如今他不得不痛苦地面對這樣的情況:他曾經在那裡赢得了許多朋友的日本,如今站在獲勝者的行列,成為德國的對手。

     不久以後,事實就表明他是首批系統全面地考慮重建德國地位的人之一。

    他主編一本關于地緣政治的期刊。

    如同在很多事情上一樣,一開始我也沒能理解這一新興運動的深層含義。

    我确實以為,地緣政治學無非是在民族國家的相處中去考慮各方力量的較量。

    即便各民族的“生存空間”這個詞——我想這是他最先提出來的——我的理解也是在斯賓格勒意義上的,即這是一種相對的、随着時代而轉化的能量,在時間性的周期上任何一個民族國家都會有這樣的主張。

    豪斯霍費爾提出,應該更精确地研究各民族的個性特征,建立一種具有學術特質的常設性指導機構。

    當時我也以為這是正确的,因為我以為這種研究隻服務于各民族彼此走近的趨勢。

    我無法肯定斷言,也許豪斯霍費爾原本的意圖也根本不是政治性的。

    不管怎樣,我興趣盎然地讀他的著作(他在著作中也曾經引用過我的話),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

    我聽到的客觀評價,都是表彰他的學術演講非常有指導性,沒有人指責他的理念在為一種侵略性的霸權政策服務,在為舊時大德意志訴求的新形式做意識形态動員。

    可是,當我某一天在慕尼黑偶然提到他的名字時,有人用一種不言自明的音調說:“啊哈,是希特勒的那位朋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