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通向自我,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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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斯,而是忒耳西忒斯,這個悲劇性的對立角色。

    他馬上為此事和城堡劇院取得了聯系。

    院長保爾·施倫特(PaulSchlenther)來自柏林,是當時正在風行的現實主義的開創者。

    他以一位原則上現實主義者的風格來主持城堡劇院(這讓維也納人感到很氣憤)。

    他馬上給我寫信說,他也在劇本中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但是看不到在首演之外還能取得成功的可能性。

     沒戲了,我心裡再一次對自己這樣說。

    一如既往,我對自己和自己的文學作品都深深懷疑。

    凱恩茨卻十分憤慨。

    他馬上邀請我到他那裡,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位我青少年時代崇拜的神靈站在我的面前——當年作為中學生的我們恨不得去親吻他的手和腳。

    他雖然年逾五旬,身軀如彈簧般輕靈,思想敏銳豐富,漂亮的深色眼睛讓他的臉生機盎然。

    聽他說話是一種享受。

    即便在私人談話當中,他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如此精緻,每一個輔音都有打磨過的準确,每一個元音的躍動都豐滿而且清亮。

    隻要我聽到過一次他朗誦的詩歌,再讀這些詩時,頭腦裡會回響起他的聲音:那铿锵的力量,完美的韻律,那了不起的跌宕起伏。

    我還從來沒有帶着這麼大的樂趣去聽德語。

    現在我看到,這位我年輕時像神靈一樣崇拜的人,在我這位年輕人面前因為沒有能夠讓我的劇本上演而表示歉意。

    但是,從現在開始,我們不應該再失去聯系,他強調說。

    本來他對我有一個請求。

    我差不多笑了:凱恩茨對我有一個請求!這個請求是:他現在有很多訪問演出,為此他準備了兩場獨幕劇。

    現在還缺少第三個。

    他的設想是,這應該是一個短劇,盡量采用詩體,最好是那種噴湧而出的抒情段,他可以用自己卓越的台詞技巧,一口氣将這些台詞澆注到屏息聆聽的觀衆頭上(這是德語戲劇中絕無僅有的舞台藝術)。

    他的請求是:我能給他寫一出這樣的獨幕劇嗎? 我答應試試。

    有時候,意志能“指使詩興”,正如歌德所說的那樣。

    我完成了一出獨幕劇的大綱,即《粉墨登場的喜劇演員》,這是一出洛可可風格的輕松劇,裡面包括兩大段抒情的、戲劇性的獨白。

    我不由自主地從他的意願出發來寫下每一個字,我讓自己去感受凱恩茨身上的那種激情,甚至他的吐字方式。

    于是,完成這個臨時起意的作品成了一件少有的幸運之事:台詞裡面絕不光有娴熟的技巧,而是充溢着興奮。

    三個星期以後,我已經可以将半完成的初稿拿給凱恩茨看,裡面已經加進了一個“詠歎調”。

    凱恩茨由衷地感到興奮。

    他當即将手稿中的長篇獨白吟誦了兩遍,第二遍時已經有着令人難忘的完美。

    我還需要多長時間?他問我,帶着能讓人看得出來的急不可耐。

    一個月。

    太好了!這太完美了!他現在要到德國去客演幾個星期,一回來他必須馬上開始排演,因為這個劇作是屬于城堡劇院的。

    然後,他還對我承諾說:不管他到哪裡演出,這出劇都在他的節目單上,因為這對他合适得如同一隻手套一樣。

    “像手套一樣合适!”在由衷地和我三次熱烈握手的同時,他一直在重複着這句話。

     好像在他啟程之前,城堡劇院就開始有所行動了。

    院長親自給我打電話說,我現在就可以将劇本的草稿拿給他看,而且他馬上就預接受了這個劇本。

    擔任凱恩茨周圍次要角色的城堡劇院演員們都開始演練台詞了。

    又一次,我好像沒有什麼特别的投入就赢得了最高的獎項:城堡劇院,我們這座城市的驕傲,而且城堡劇院裡與女演員杜塞(Duse)齊名的、當時最偉大的男演員要在我的作品中擔任角色:對于一位剛入門者來說,這似乎是太多了些。

    現在唯一存在的危險是:凱恩茨在完成這部作品之前還會突然改變主意,但這不太可能!不管怎樣,現在輪到我感到不安了。

    終于,我在報紙上讀到約瑟夫·凱恩茨訪問演出歸來的消息。

    出于禮貌,我遲疑了兩天,我不想他剛一回來就去打擾他。

    第三天,我鼓起勇氣來到了凱恩茨下榻的薩赫大飯店,将我的名片交給那位我相當熟悉的老看門人:“去拜訪宮廷演員凱恩茨!”那位老人透過他的夾鼻眼睛驚愕地望着我。

    “唉,看來您還不知道呢,博士先生?”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今天早上,他們把他送到醫院裡去了。

    ”現在我才知道:凱恩茨訪問演出歸來時身患重病。

    在那些對他的病一無所知的觀衆面前,他像英雄一樣成功地掩蓋了可怕的疼痛,最後一次表演了他的偉大角色。

    第二天他因為癌症接受了手術治療。

    根據報紙上的報道,我們還寄希望于他能夠恢複健康。

    我到他的病床前去看望他。

    他疲憊地躺在那裡,瘦骨嶙峋,那雙深色的眼睛在塌陷的臉上顯得更大了。

    我大為驚駭:在他那永遠充滿青春活力,如此善于言說的唇上,我第一次看到有灰白色的胡子,我看到的是一位年邁的、行将就木的病人。

    他憂傷地對我微笑着,說:“親愛的上帝還會讓我演出嗎,我們的那出劇?這會讓我好起來的。

    ”可是,幾個星期以後我們卻站在他的靈柩旁。

     人們會理解,繼續堅持戲劇創作對我來說是一件多麼不快的事情,在将新劇本交給劇院時我心裡會有怎樣的擔憂。

    德語世界兩位最偉大的演員,此生最後排演的是我的詩句,這讓我開始變得有些迷信了——我并不羞于承認這一點。

    直到若幹年以後,我才又回到戲劇上。

    城堡劇院的新院長阿爾弗雷德·貝格爾男爵(AlfredBaronBerger)本人是一位傑出的戲劇行家和演講大師,他馬上接受了我的劇本。

    我幾乎心懷恐懼地看着那份經過挑選的演員名單,内心矛盾地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裡面沒有名流!”這種厄運不會降臨到任何人的頭上了。

    然而,還是有貌似最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

    當災禍被擋在一個門的外面時,它會從另外一個門溜進來。

    我隻想到了演員,沒有想到劇院的院長阿爾弗雷德·貝格爾男爵,他本人要親自導演我創作的悲劇《海邊的房子》,并且已經完成了導演手記的草稿。

    确實發生了:在初次彩排之前十四天,他去世了。

    看起來,那種施加在我的戲劇作品上的詛咒力量還沒有消退。

    即便在十多年以後,當《耶利米》(Jeremias)和《沃爾波内》(Volpone)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以各種想得到的語言登上各地戲劇舞台上時,我仍然感到不安。

    當我在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