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情欲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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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光線和太陽越少,它們在感官上的堆集就越多。

    這一切彙總到一起,這些社會壓力在我們這些年輕人身上并沒能提高其道德修為,反而激起了針對一切說教的不信任和鄙視。

    我們從覺醒的第一天開始就本能地感覺到:這個社會力圖通過對“性”保持緘默和遮掩這種不誠實的道德剝奪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本該有權利得到的東西,為維護一個早已變得與現實脫鈎的社會原則來犧牲我們想坦誠生活的意願。

     這種所謂的“社會道德”,一方面私下認可“性”的存在及其自然而然的進程,另外一方面又一定要在公開場合諱莫如深。

    這甚至可以說是雙重的謊言。

    人們對年輕男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有意鼓勵他們去“出頭增加曆練”——這是在那個時代裡人們在家庭裡善意使用的調笑語言;但是,對于女人他們卻害怕地緊閉雙眼,視而不見。

    老規矩也默默地認可,男人能夠也可以感覺有性欲驅動,但是,如果坦誠地承認女人也同樣屈服于這一天性,造物主為了其永恒的目标也需要創造出一個女性對立體,這就會冒犯“女性聖潔”這一概念。

    在前弗洛伊德時代,人們普遍認可的公理是:一位女性在被男性喚起肉體上的欲求之前,自身是沒有肉體欲求的,而男性隻允許在結婚以後再去喚醒她的肉體欲求。

    不過,即便是在那個講究道德的時代,空氣中——在維也納尤甚——到處都是危險的色情感染源,因此一位出身上流家世的姑娘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到與丈夫一起離開婚禮聖壇的那一天止,就要完全生活在被徹底消過毒的環境中。

    為了保護這些姑娘,她們絕不可以須臾獨處。

    家庭女教師的看管職責在于,絕不讓她們在不受保護下離開房前一步。

    她們被人送到學校,去參加舞蹈課和音樂課,同樣也要被人接回來。

    她們讀的每一本書,都會受到嚴格的檢查,尤其是年輕姑娘一定要有事可做,以便讓她們盡量遠離危險的想法。

    她們得學習鋼琴、歌唱、繪畫、外語、文化史和文學史。

    人們給她們提供良好的教育,甚至多得過了頭。

    一方面,人們極盡能事地将她們培養成有教養、舉止得體的人;另一方面,又不無恐懼地讓她們保持對最自然之事一無所知,這種無知程度是我們在今天難以想象的。

    一位上流家庭出身的姑娘,對于男人的身體構成完全沒有概念,也不知道孩子是怎樣來到人世的,因為天使要保證她在進入婚姻殿堂時,不光身體沒有被人觸碰過,靈魂也要徹底“純淨”。

    “良好的教養”這個詞對于一位年輕姑娘來說,完全等同于對生活的無知。

    有時候,這種對生活的無知在一些女人身上終生保持不變。

    我的一位姨媽曾經有過一樁趣事,至今還讓我忍俊不禁。

    她在新婚之夜的半夜一點鐘突然又出現在父母家門口,大吵大嚷,說她再也不要見到她嫁的那位醜陋男人,他是個瘋子,是個壞蛋,因為他當真想讓她脫衣服。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他那種病态的要求下逃脫出來。

     無須諱言的是,這種無知也讓那時的年輕姑娘們感到一種神秘的刺激。

    這些羽翼未全的生靈隐隐約約地感覺到,在她們自己的世界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她們對此一無所知,人們不允許她們有任何了解的世界,這讓她們對那個另外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渴望,對此喋喋不休,心向往之又手足無措。

    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跟她們打招呼,她們會臉紅——今天還會有姑娘臉紅嗎?姑娘們單獨在一起時,她們會嘀嘀咕咕、竊竊私語、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像是喝醉了酒一樣。

    對于那個她們自己被排除在外的世界,她們對未知的一切充滿了各種期待,她們夢想着羅曼蒂克的生活,同時羞于讓人發現她們的身體多麼渴望溫存,至于這溫存究竟為何,她們并不清楚。

    一種悄無聲息的困惑不可避免地困擾着她們的整個行為,她們走路的樣子和今天的姑娘們不同:今天的姑娘因為體育變得強健,她們的行動輕盈自如,身處年青的男性當中,在運動方面與他們别無二緻。

    那時的姑娘們,隻要走上千八百步的路,人們就可以從步伐和動作上分辨出未婚姑娘和已婚婦女。

    她們比今天的姑娘更像姑娘,而不像女人。

    在本質上,她們與那些溫室植物的纖弱是類似的,都是在人為的,過于溫暖的環境裡被保護着,在免受任何風霜的環境中長大:她們是一種特定的教育和文化中,人為地培植出來的産品。

     不過,當時的社會就是要通過這種與實際生活脫節的教育把姑娘們培養成這個樣子:簡單而且知識貧乏,有良好的教養卻對事物一無所知,好奇而害羞,猶豫不決而且不切實際,她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在婚姻中被丈夫塑造、擺布,沒有自己的意志。

    社會風尚似乎是要将她們保護起來,作為它最隐秘的理想,作為女性美德、貞潔、超俗的象征。

    如果一位年輕的姑娘錯過了她的最佳時間,如果到了二十五歲,到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那會是多麼大的悲劇!因為社會規範出于對“家庭”和“風化”的顧及還會無情地要求這位三十歲的姑娘一直保持着那種沒有經驗、沒有欲求的天真狀态。

    不過,這一纖柔的圖像大多會變成一幅尖刻殘忍的諷刺漫畫。

    未婚女會變成“剩女”,“剩女”會變成“老處女”,會有連篇累牍的笑話不停歇地以她們為取笑對象。

    如果翻開早年的《街頭快報》(FliegendenBl?tter),或者打開那個時代的其他諷刺刊物,每一期上都能找到最愚蠢的笑話殘忍地嘲笑老處女:她們的神經有些不對勁兒了,她們不會去掩蓋自然的愛情欲求。

    她們為了家庭和自己的好名聲不得不将天性的要求,對獲得愛情和成為母親的渴望壓抑下去,人們從這些犧牲者身上看不到人生的巨大悲劇,對她們根本沒有任何理解地去進行嘲笑,這種做法讓今天的我們感到惡心。

    一個以虛僞來摧殘天性的社會,對于那些洩露并公示這一秘密的人總是進行最殘忍無情的攻擊,絕不手軟。

     當時的市民社會風尚竭力去維護這樣的虛設:一位“出身體面”的女子在結婚之前沒有,也不允許有任何性欲,否則就會成為一個“不道德的人”,成為“家醜”。

    但是,人們卻覺得有必要承認,在年輕男人身上有性欲沖動的存在。

    人們從經驗中得知,他們無法阻止已經長成的青年男子迸發他們的性活力。

    社會對這些年輕男人并沒有太多奢望,隻希望他們在神聖的風化以外的世界裡來滿足自己這些不體面的享樂。

    這就好比一座城市,地面上是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大街、林立的奢華店鋪和優雅的林蔭大道,地下卻是藏污納垢的陰溝。

    年輕人的全部性生活也應該在“社會”的道德表面之下來進行,至于這樣做的結果會置年輕人于怎樣的危險當中,會讓他們陷入怎樣的境地,社會都漠不關心。

    學校和家庭對此感到恐懼不安,避免在這方面給年輕男人進行啟蒙。

    到了19世紀的最後幾年,才間或有些具有前瞻性的父親,或者用當時的話說是“思想開明”的父親,在兒子剛剛開始出現胡楂時便試圖幫助他們走上正途。

    家庭醫生會被請到家裡來,偶爾會把年輕人叫進一個房間裡,給他們解釋性病的危險,指點他們要适可而止,不要忽略某些注意事項。

    醫生們會慢條斯理地擦一會兒眼鏡才開口說這些内容,通常情況下這些内容在年輕人那裡早就無師自通了。

    還有一些父親用更為别緻的方式:他們在家裡雇用一位漂亮女仆,她的任務便是教會年輕小夥子這方面的實用知識。

    在他們看來,年輕人在自己的家裡做了這些惱人的事情,向外還可以保持着應有的體面,同時也可以避免陷入鬼知道什麼“騙子”的手裡。

    不過,有種啟蒙方式被社會、家庭各方義無反顧地鄙視,那就是開誠布公地談論“性”的問題。

     那麼,市民階層的年輕人會有哪些可能性呢?在其他階層,所謂的“底層”,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在鄉下,一位十七歲的男傭工已經同女仆睡覺了;要是這層關系産生了後果,人們也不太在意,在我們的阿爾卑斯山的村莊裡,非婚生子女的數量要多于婚生子女的數量。

    在城市的無産者階層,男工人在結婚之前已經同女工以“野婚”的形式生活在一起。

    在那些生活在加利西亞的正統猶太教徒當中,一位幾乎剛剛算得上成年的十七歲小夥子就娶了親,四十歲時已經當上了爺爺。

    隻有我們的市民社會才鄙視早婚這種克服性欲問題的辦法,因為沒有哪個父親願意将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一位二十一歲或者二十歲的年輕人,因為他們覺得這樣一個年輕人還不夠成熟。

    這又暴露出來一種内在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