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情欲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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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實,因為市民階層的社會時間表與自然時間表根本不一緻。

    就自然天性而言,十六歲、十七歲已經是男人,而在社會當中,如果一位年輕男人要想獲得“社會位置”的話,在二十五六歲之前幾乎不可能。

    于是,在自然的男性性征和社會認可的男性性征之間出現了一個人為的空檔,這一時間空隙長達六年、八年甚至十年之久。

    在這期間,年輕男人得自己去想辦法,尋求解決性欲求的“機會”或者“冒險”。

     不過,從前的時代并沒有給他們提供太多可能。

    隻有為數很少的、非常富有的年輕人才能享受“包養”一位姘婦的奢侈,這是說,給她提供一套住房和生活費。

    同樣,也隻有少數幾個特别幸運者才能實現當時文學中的愛情理想,即與一位已婚婦女保持關系,這是唯一可以在文學中出現的羅曼司。

    剩下的人大多在與女店員或者酒吧女厮混,但是這又不能帶來很多内心的滿足。

    在婦女解放運動興起之前,女性還不能獨立加入公共生活,因而隻有那些來自最貧窮的無産者階層的女孩兒才能一方面無所顧忌,另一方面做到保持暫時的性關系卻并無嚴肅的結婚意圖。

    這些姑娘衣着寒酸,在每天十二個小時薪酬低廉的艱苦勞作之後疲憊不堪,不修邊幅(在那個時代一間盥洗室還是富人家才有的特權),她們在一個狹小的生活圈子裡長大。

    這些可憐的生靈與她們的情人在各方面差距巨大,很多人自慚形穢,根本不敢公開和情人一起出現在公衆視野當中。

    那些設想周到的社會規矩,也發明了處理這種尴尬境況的特殊手段:這就是所謂的“單間餐室”,年輕男人可以在那裡和一位姑娘共進晚餐而不會被人看見,剩下的事情就在偏僻小街上的小旅館裡解決,而這些旅館則是專門為此設立的。

    但是,所有這些相遇都是快速的,沒有什麼原本的“美”可言,更多的是性而不是情,因為做這些事情時總是匆匆忙忙、偷偷摸摸,像是在違禁。

    還有一種可能,便是與一個兩栖人物建立關系:這些人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跨在市民社會的門檻上,她們是戲劇演員、舞蹈演員、藝術工作者,她們是那個時代唯一的“解放”女性。

    不過,從總體上說,當時在婚姻以外的基本色情生活還是娼妓。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們就是昏暗的地下室的拱頂,上面矗立的是市民社會這座門面耀眼無瑕的豪華建築。

     今天的一代幾乎無法想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娼妓業在歐洲是如何遍地蔓延的。

    今天在大城市的街道上妓女已經不多見了,就如同馬拉的有軌車也不多見一樣,而當時滿大街到處都有賣淫的女人,想要避開她們比找到她們還難。

    除此以外,還有無數個“密閉場所”、夜店、歌舞場、有舞女和歌女的舞廳、有性感應召女郎的酒吧。

    在當時,女性商品以不同價位全天候敞開供應。

    一位男人不用花多少時間、費多少勁就可以買來一個女人的一刻鐘、一個小時或者一夜,就像買一包煙或者買一份報紙一樣。

    在我看來,當代生活方式和愛情方式更加真誠和自然,沒有什麼比這一點更能有力地解釋,為什麼今天的青少年有可能,幾乎是自然而然地遠離那些當時不可或缺的場所:并非警察和國家法律将賣淫從我們這個世界上鏟除掉了,而是這個因為假道德而造成的悲劇性産品由于需求的減少而自行日漸消亡,隻剩下了很少的一部分。

     面對這種并不光彩的境地,國家及其道德在官方上的态度從來都十分尴尬。

    從社會道德的角度,誰也不敢公開承認女人有自我出賣的權利;從人的生理需求的角度看,人們又無法擺脫這種能夠疏導婚外性生活的方式。

    于是,當局采取一種具有雙重性的辦法來處理賣淫業:從業人員被劃分為兩類,一類是暗娼,國家權力将她們看成不道德的、危險的,從而要加以鏟除;另外一類是獲得權力部門許可的娼妓,國家給她們頒發經營許可證并向她們征稅。

    如果一位姑娘決定去當妓女,她可以從警察那裡得到一份特别許可和一份經營證書。

    隻要她願意接受警察的查驗,并且每星期兩次在醫生那裡接受體檢,她就獲得了經營權,允許以自己認可的價格将身體租出去。

    娼妓被當成衆多職業中的一種,但是又沒有得到完全的承認——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道德的邪惡馬腳。

    比如,一位妓女将她的商品即她的肉體出賣給一位男人,而事後這位男人拒絕支付商定好的價格,她卻不能對這個男人提起訴訟。

    在法律糾紛中,她的要求因為“有傷風化”而突然變成了不道德的行為,她也就無法獲得權力機構的保護。

     這樣的一些細節已經讓人感覺到國家在對娼妓這一問題上的兩面性:一方面這些女人被納入國家許可的經營範圍内;另外一方面,她們作為個人卻被置于普通法律保護之外。

    這種虛僞體現在法律的執行當中,所有的這些限制都僅限于貧困階級。

    一位維也納的芭蕾舞女演員,可以以二百克朗的價碼随時将自己賣給任何一位男人,這和一位街頭妓女以兩個克朗出賣自己的肉體沒有區别,但是前者當然用不着有任何經營許可。

    那些著名交際花的名字甚至還會出現在報紙上,她們的名字在賽馬報道中和顯貴人物的名字并排出現,因為她們本身已經跻身于“社交界”。

    同樣,也有若幹最體面的皮條客,她們不受法律的約束,向宮廷、貴族和富裕市民提供奢侈消費品,這些行為原本是要蹲大獄的。

    嚴格的條例,沒有任何同情心的督查,社會的蔑視,這些都隻用于成千上萬的妓女大軍身上,而這些人在用她們的身體和遭受侮辱的靈魂來護衛所謂的道德信條,在自由、自然的愛情形式面前,這些道德信條早已腐爛了。

     正如正規軍隊會分成不同的騎兵、炮兵、步兵、防守要塞炮兵等兵種一樣,這支浩浩蕩蕩的娼妓大軍也分門别類。

    與防守要塞炮兵相當的是娼妓中那些占據城市中特定街區作為據點的人。

    這些地點大多是中世紀時設立絞刑架或者麻風病醫院、墓地的地方,是那些無業遊民、劊子手和其他遭受鄙視之人的栖身地。

    幾個世紀以來,市民階層都盡力避免在附近居住。

    政府主管部門允許将那裡的幾條小巷辟為色情場所:就像日本的吉原街或者開羅的鮮魚市場一樣,一個挨着一個的小矮房裡坐着女人向外瞭望。

    這些廉價的商品,兩班倒提供服務。

    到了20世紀,那裡還有兩百到五百名婦女在從業。

     娼妓當中相當于騎兵或者步兵的是那些“流莺”,她們人數衆多,是在大街上尋找顧客的賣身女孩兒。

    在維也納,她們通常也被稱為“白線女”,因為警察給她們畫出來一條看不見的線,标明哪些地方她們可以用作經營。

    她們在白天、黑夜,直到淩晨時分疲憊地在冰霜雨雪的街道上晃來晃去,穿着廉價的冒牌貨,每當有人路過時,她們那滿是倦容,已經妝殘粉亂的臉上就擠出賣弄風情的笑來。

    這些女人沒有情欲,卻要給人提供情欲,她們從一個角落轉到另外一個角落,走個不停,最終都會不可避免地走上同一條路:前往恩慈醫院的路。

    自從這群忍饑挨餓、愁眉苦臉的女人不再出現在城市的大街上以後,每個城市在我的感覺中都變得更加美麗、更加人性了。

     即便有這麼多的供給,也仍然跟不上消費的需求。

    有些人不願意在大街上追逐這些飄忽不定的蝙蝠或者悲傷的極樂鳥,他們希望能有個更舒适、更隐蔽的環境:要有燈光和溫暖,有音樂和跳舞,有奢華的光環。

    給這些顧客提供性服務的是“密閉場所”,也就是妓院。

    在那裡,滿是虛假奢華設備的“沙龍”裡聚集着姑娘們,她們當中有些穿着貴婦人式的晚禮服,有些穿着松松垮垮的清晨睡衣。

    一位鋼琴師演奏音樂,人們在喝酒、跳舞、談話,然後才成雙成對地進入睡房。

    在某些高級的地方,尤其是在巴黎和米蘭的國際知名店,這甚至會讓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産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被一位有些放縱的社交界名媛邀請到了私人宅邸一樣。

    此外,這裡姑娘們的處境也比外面的站街女要好一些:她們用不着在風裡雨裡,在肮髒的小巷中遊蕩,她們坐在溫暖的地方,穿着打扮漂亮,有豐富的食物,尤其是有夠多的酒可喝。

    然而,她們在真正意義上是老鸨的囚徒,她們穿的衣服定價極其昂貴,計算她們的房租變成了一門算術,其價格之高,就算她們當中最勤勉、最不知疲倦地接客的姑娘也還是欠着這樣或者那樣的債,從來也沒法随自己的心願離開這裡。

     把某些類似妓院的秘史寫下來,那一定是引人入勝的,對那個時代的文化來說也有着重要的文獻價值,因為這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