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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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躲避着。

    可他竟然窮追不舍,而且用柳枝猛抽我的臉,疼痛使我萬分吃驚。

    當我看到那些女同學站住腳驚訝地看着我們時,内心的屈辱油然而生。

    得意洋洋的蘇杭不停地回過頭去向她們吹口哨,同時大聲喊叫着命令我趴到地上去。

    我是那時明白他為什麼要抽打我,我既沒有趴下,也沒有奪過柳枝,而是轉身向教室的方向走去,我的同學們在後面歡叫,蘇杭追上來繼續抽打着我,我依然沒有回擊他,隻是不停地往前走。

    我遭受恥辱的眼淚在那個下午模糊了我的眼睛。

     其實正是這一次遭受了屈辱,才使我半年以後和蘇宇建立了親密的友情。

    我不再裝模作樣地擁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單之中,以真正的我開始了獨自的生活。

    有時我也會因為寂寞而難以忍受空虛的折磨,但我甯願以這樣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自尊,也不願以恥辱為代價去換取那種表面的朋友。

    我是那時候注意起了蘇宇,蘇宇走在路邊的孤單神态讓我感到十分親切。

    還是少年的蘇宇,已經顯露出了成年人才有的心事重重的模樣。

    那時的蘇宇還沒有擺脫南門時父親和寡婦那事所帶來的陰影。

    我暗中注意蘇宇時,蘇宇也在悄悄注意着我。

    事後我才知道,當初自己表現出來的與任何同學都不交往的神态,曾經感動過蘇宇。

     蘇宇對我的注意,我很早就觀察到了。

    蘇宇經常擡起頭來看着同樣走在路邊的我,那時中間走着我們的同學,他們都是三五成群,一夥一夥的邊走邊高聲說話,隻有我們兩人獨自行走。

    可是蘇宇在南門時的幸福生活留給我難以磨滅的印象,阻止了我産生和蘇宇交往的任何想法。

    另一方面沒有朋友的事實,讓我很難設想一個比自己高兩級的同學會走上前來表示友好。

     直到這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蘇宇才突然和我說話。

    當時我們走在路的兩端,當我向蘇宇望去時,沒料到他會站住腳,并向我流露了微笑。

    我無法忘記蘇宇當時滿面通紅的情形,這位容易害羞的朋友就這樣叫住了我: “孫光林。

    ” 我站在了那裡。

    現在我已經無法還原當初的情感,我知道自己一直看着蘇宇。

    很多同學在我們中間走去,直到顯出很大一個空當時,蘇宇才走過來問我: “你還記得我嗎?” 我最初向蘇杭走去時,所期待蘇杭的正是盼望他說類似這樣的話。

    這話後來卻由蘇宇主動說出。

    我當時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我點點頭,說道: “你是蘇宇。

    ” 這次交往以後,放學回家時我們在學校裡一旦相遇,就會自然地走到一起。

    我經常看到蘇杭在不遠處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們。

    這樣的關系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我們兩人對走到校門口就要分手的事實都開始感到不安了。

    蘇宇開始送我回家,他總是送到那座通往南門的木橋為止。

    蘇宇站在那裡朝走去的我揮揮手,然後轉過身去慢慢地走遠。

     幾年前我回到家鄉重返南門時,那座老式的木橋已被水泥的新橋所代替。

    我站在冬天的傍晚裡,回想着那些發生在夏季的往事。

    于是我懷舊的目光逐漸抹殺了作為工廠的南門,石頭砌成的河岸,以及我站立其上的水泥橋。

    我重又看到了南門的田野,長滿青草的泥土河岸,腳下的水泥橋面轉換成了昔日的木闆,我從木闆的縫隙裡看着河水的流動。

     我在冬天凜冽的寒風裡,回想起了這樣的情景。

    有一次我和蘇宇在木橋上站了很久,那是夏季最初來到的一個傍晚,蘇宇羞怯地望着南門的目光在晚霞裡微微泛紅。

    他用和那個傍晚同樣甯靜的聲音,回憶着一個平靜的經曆。

    他在南門的一個夏日夜晚,因為太熱不想放下蚊帳,他母親就坐在床邊替他扇風和驅趕蚊蟲,等他睡着後她才放下蚊帳。

     當初蘇宇有關他母親的這段話,讓我聽了有些傷感。

    那時我已經很難得到來自家庭的溫暖。

     蘇宇接下去告訴我,就是那晚上他做了一個噩夢。

    “我好像殺人了,警察到處抓我,我就跑回家中,想在家裡躲起來,結果父母下班回來後發現了我,就用繩子把我綁在門前的樹上,要把我交給警察。

    我拼命地哭,求他們别這樣。

    他們則是拼命地罵我。

    ” 蘇宇在睡夢中的哭聲驚醒了他母親,母親叫醒他時,他一身冷汗,心髒都跳疼了,母親訓斥他: “哭什麼,神經病。

    ” 母親的聲音像是很厭惡,使蘇宇當時深感絕望。

     少年的蘇宇對少年的我講叙這些時,我們兩人恐怕都難以明白這揭示着什麼。

    後來,蘇宇死後十多年,我站在這座通往南門的橋上,獨自回想這些時,我才逐漸看到敏感的蘇宇,從童年起就被幸福和絕望這兩個事實糾纏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