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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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暗中觀察他一下,但這個士兵已經與他四目相對,随後點了點頭,轉身走開了。

    這是種明确的暗示,沃爾特跟在他後面。

    他們走進一個擺滿桌椅的大房間,坐了下來。

     沃爾特說:“你是格雷戈裡?别斯科夫中士?” 格雷戈裡點點頭:“我知道你是誰。

    坐吧。

    ” 沃爾特環視着整個房間。

    角落裡有一把茶壺在咝咝作響,一個圍着披肩的老太太在賣香煙和熏制的腌魚。

    十五到二十個人圍坐在桌子旁邊。

    沒有人打量士兵和販賣洋蔥的農民。

    一個身穿藍色束腰工裝上衣的年輕男子尾随他們進來,沃爾特很快跟這人對視了一下,見他找了個地方坐下,點了支香煙,随後展開一張《真理報》看了起來。

     沃爾特說:“我能吃點兒東西嗎?我都快餓死了,不過農民恐怕付不起這裡的價錢。

    ” 格雷戈裡端來黑面包和盛着鲱魚的碟子,另外又要了兩杯加了糖的茶。

    沃爾特大口吃了起來。

    格雷戈裡看了他一分鐘,随後笑了起來。

    “我很驚訝你竟然裝成農民蒙混過來了,”他說,“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資産階級。

    ” “你怎麼看出來的?” “你的手很髒,但你小口吃東西,拿抹布蘸嘴的時候就像是用亞麻餐巾。

    真正的農民吃東西都是大口往嘴裡塞,咽下去之前要喝幾口茶。

    ” 對方傲慢的态度讓沃爾特惱火。

    他想,不管像不像,我在火車上安全度過了三天,我倒想看看換成你,能不能在德國這麼幹。

    現在該提醒别斯科夫,他必須證明自己有資格拿到這筆錢。

    “告訴我布爾什維克的事情進展如何。

    ”他說。

     “好得讓人害怕,”格雷戈裡說,“過去幾個月裡,成千上萬的俄國人入了黨。

    利昂?托洛茨基終于宣布支持我們。

    你應該聽聽他的演講。

    晚上他通常在現代劇場包場講演。

    ”沃爾特看得出來,格雷戈裡崇拜托洛茨基,把他當成了英雄。

    就連德國人都知道托洛茨基的演說令人着魔。

    他是布爾什維克的一件法寶。

    “去年二月,我們有一萬名黨員,到了今天,我們已經發展到了二十萬。

    ”格雷戈裡自豪地說。

     “這是好事,但你們能夠改變時局嗎?”沃爾特說。

     “我們很有希望赢得制憲議會的選舉。

    ” “什麼時候進行?” “這件事總是一拖再拖……” “為什麼?” 格雷戈裡歎了口氣:“一開始,臨時政府召集了一個代表理事會,他們兩個月後才同意組成一個六人的第二理事會來起草選舉法……” “為什麼?過程這麼複雜?” 格雷戈裡顯得憤憤不平:“他們說,希望選舉絕對不容挑戰——但真正的原因是保守黨有意拖延,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即将失利。

    ” 沃爾特心想,他不過是個中士,但他的分析很有見地。

    “那麼,選舉什麼時候進行?” “九月。

    ” “為什麼你認為布爾什維克能赢?” “我們仍然是堅定緻力于和平的唯一群體。

    任何人都知道——這歸功于我們印發的報刊和小冊子。

    ” “那你為什麼說好得‘讓人害怕’?” “我們成了政府對付的首要目标。

    他們簽發了針對列甯的逮捕令。

    他不得不藏起來。

    但他仍在運作黨的事務。

    ” 沃爾特也相信這一點。

    如果列甯能在蘇黎世流亡時期保持對他的黨的控制,他在俄國的某個藏身處也一定辦得到。

     沃爾特帶來了要交付的東西,也收集到了他需要的情報。

    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感到如釋重負。

    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家。

     他用腳把裝着一萬盧布的袋子踢到了格雷戈裡那邊。

     他把茶喝完,站起身來。

    “享受你的洋蔥吧。

    ”說完,朝門口走去。

     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穿藍色工裝的人折上他手裡的《真理報》,站了起來。

     沃爾特買了到盧加的車票上了車。

    他走進一個三等車廂,擠過一群抽煙喝伏特加酒的士兵,一家帶着大包小包的猶太人,以及幾個帶着空闆條箱、大概是剛把雞賣掉的農民。

    他在車廂盡頭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藍色工裝進了車廂。

     沃爾特朝他看了一會兒,隻見那人擠過乘客,滿不在乎地用胳膊肘推搡着别人。

    隻有警察會這麼做。

     沃爾特跳下火車,匆匆離開了車站。

    他回想着下午去城裡時走的路,快步朝運河方向走。

    眼下正值盛夏,天色也很亮。

    他希望快點甩掉後面的盯梢,但他回頭張望時,發現藍色工裝正跟在後面。

    這人大概一直跟着格雷戈裡,後來才決定弄清賣洋蔥給他的農民朋友到底是誰。

     這人開始小跑起來。

     如果被抓住,沃爾特就會被當成間諜槍斃。

    他沒有選擇,隻能铤而走險。

     這是一片貧民居住區。

    整個彼得格勒都破敗不堪,但這個地區聚集着全世界火車站附近都有的廉價旅館和昏暗酒吧。

    沃爾特跑了起來,藍色工裝也加快步子跟上。

     沃爾特來到運河邊的一個磚廠。

    這裡聳立着高高的圍牆和一扇鐵栅欄門,但旁邊有一個廢棄的倉庫,沒有任何圍欄。

    沃爾特離開街道穿過倉庫來到水邊,然後翻牆跳進了磚廠。

     這裡應該有個看門的,但沃爾特什麼人也沒看見。

    他開始尋找藏身的地方,可惜天還很亮。

    院子裡有個單獨的碼頭,用細木闆搭建而成。

    他周圍是一個個磚垛,足有一人高,但他要找個能看見别人,又不被人發現的隐蔽之所。

    他移到一堆少了一部分的磚垛旁邊——估計是賣掉了,很快重新擺了擺磚頭,讓自己能藏在後面,又可以從縫隙裡朝外看。

    他拔出腰帶上的莫辛-納甘手槍,扳起擊錘。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藍色工裝翻過牆頭。

     這人中等身材,瘦巴巴的,留着一撮小胡子。

    他顯得有些害怕——這人已經意識到自己不單單是在尾随一名嫌犯,還卷入了一場抓捕行動中,但他不知道自己是獵人還是獵物。

     他掏出了手槍。

     沃爾特用手裡的槍透過磚塊的縫隙瞄準藍色工裝,但對方離得太遠,他沒有把握射中目标。

     那家夥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四下看了看,顯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接着,他轉過身子,猶豫不決地朝水邊走去。

     沃爾特跟上他。

    現在,他已經變被動為主動。

     這人在一堆堆磚頭中間躲躲藏藏,四處搜尋着。

    沃爾特也一樣,每次那家夥停住步子,他便立刻閃身躲到磚垛後面,就這樣慢慢接近。

    沃爾特不想進行槍戰,頻繁的槍聲會引起其他警察的注意。

    他必須在一兩槍内撂倒敵人,然後迅速離開。

     那人到了河道盡頭,沃爾特和他之間隻剩下不到十米的距離。

    那人朝運河兩側張望,好像沃爾特有可能劃船逃走似的。

     沃爾特從隐蔽處走出來,瞄準了對方的後心。

     那家夥突然轉過身,直直看着沃爾特,然後發出一聲尖叫。

     聲音尖利刺耳,就像一個被吓壞了的小女孩發出的,沃爾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這種叫聲。

     他扣動扳機,左輪手槍發出一聲巨響,尖叫戛然而止。

     隻這一槍就足夠了。

    秘密警察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沃爾特彎腰看了看屍體。

    那雙眼睛無神地盯着半空。

    沒有心跳,也沒了呼吸。

     沃爾特把屍體拖到運河邊上。

    他把幾塊磚頭塞進他的褲子和上衣口袋裡加重分量,然後把他擡過低低的欄杆,扔進了水裡。

     屍體沉了下去,沃爾特轉身離開。

     反革命運動開始時,格雷戈裡正在彼得格勒蘇維埃開會。

     他一直感到擔心,但并不覺得意外。

    随着布爾什維克日益深得民心,其受到的反對也勢必更加殘酷無情。

    黨在地方選舉中表現出色,蘇維埃相繼在一個個省獲得控制權,同時在彼得格勒市議會選舉中獲得了百分之三十三的選票。

    作為回應,目前由克倫斯基領導的政府逮捕了托洛茨基,再次推遲拖延已久的制憲會議全國選舉。

    布爾什維克自始至終強調臨時政府永遠不會舉行全國大選,進一步的推遲隻會提升布爾什維克的信譽。

     随後,軍隊開始行動。

     科爾尼洛夫将軍是個光頭的哥薩克,阿列克謝耶夫将軍曾評價他擁有獅子的雄心、綿羊的大腦。

    9月9日,科爾尼洛夫下令他的部隊向彼得格勒進軍。

     蘇維埃迅速做出反應。

    代表們立即決定成立一個與反革命鬥争委員會。

     這個委員會什麼都不是。

    格雷戈裡着急地想。

    他站起身來,按捺着憤怒和恐懼。

    作為第一機槍團的代表,他發言時大家都洗耳恭聽,尤其是在讨論軍事問題的時候。

    “如果一個委員會裡的成員隻是發發言,那麼成立這個委員會毫無意義,”他情緒激動地說,“如果我們剛剛收到的報告屬實,那麼,科爾尼洛夫的某支部隊已經離彼得格勒的市區外圍不遠了。

    隻有用武力才能阻止他們。

    ”他平時一直穿着他的中士制服,攜帶着一杆步槍和一把手槍,“委員會毫無意義,除非用它來動員彼得格勒的工人和士兵一起反對軍隊的叛變。

    ” 格雷戈裡知道隻有布爾什維克黨能夠發動人民。

    所有其他代表也一樣清楚,不管他們屬于哪一個黨派。

    最後決定委員會由三名孟什維克、三名社會主義革命黨人和包括格雷戈裡在内的三名布爾什維克組成。

    不過每個人都知道,隻有布爾什維克起決定性作用。

     一旦做出決定,鬥争委員會便離開了辯論大廳。

    格雷戈裡已經當了半年的政客,已經掌握了整個系統的運作方法。

    現在,他不去理會委員會的正式成員,而是邀請了十幾個有用的人加入到他們中間,其中包括普梯洛夫機械廠的康斯坦丁和第一機槍團的伊薩克。

     蘇維埃已經從塔夫利宮搬到了斯莫爾尼學院(以前的女子學校),委員會就在其中一間教室内重新召集會議,圍着他們的是鑲在鏡框中的刺繡和少女筆下的水彩畫作。

     主席說:“有請求辯論的動議嗎?” 這是句廢話,但格雷戈裡當代表已經有一段時間,知道如何避開這樣的空談。

    他上前一步,立刻控制了會場,讓委員會集中注意力到行動上,而不是說話。

     “是的,主席同志,請允許我說幾句,”他說,“有五件事我建議去做。

    ”把要說的話分成一二三點的确是個好主意,人們會覺得必須聽你把話說完。

    “第一,動員彼得格勒的戰士們抵抗科爾尼洛夫将軍的叛變。

    我們該怎麼做呢?我建議下士伊薩克?伊萬諾維奇把主要的兵營列出單子,注明每個兵營中可靠的革命領導人的姓名。

    确定我們的同盟以後,我們寫信給他們,指示他們聽從委員會的命令,随時準備擊退叛亂分子。

    如果伊薩克現在就着手起草,幾分鐘後他就能把名單和信弄好,交由委員會批準。

    ” 格雷戈裡停了片刻,給大家機會點頭贊同,權當委員會批準了他的提議,然後接着往下說道: “謝謝。

    去做吧,伊薩克同志。

    第二,我們必須将消息發送到喀琅施塔得。

    ”喀琅施塔得海軍基地是三十多公裡外的近海上的一個小島,那裡的水兵,尤其是年輕的新兵備受虐待,基地因此聲名狼藉。

    半年前水兵們發動襲擊,拷打、殺害了不少軍官。

    這個地方現在成了激進派的據點。

    “水兵們必須武裝自己,部署到彼得格勒,讓他們服從我們的命令。

    ”格雷戈裡指着一個布爾什維克代表,他知道這人跟水兵很熟,“格列布同志,經過委員會批準,你可以去完成這項任務嗎?” 格列布點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我會起草一封信,讓我們的主席簽字,然後親自送到喀琅施塔得。

    ” “那就請着手做吧。

    ” 委員會的成員們都有些不知所措。

    事情進行得比平常快。

    隻有幾個布爾什維克沒覺得意外。

     “第三,我們必須将工廠裡的工人編成防禦小組,把他們武裝起來。

    我們可以從軍隊的武器庫和軍工廠裡拿到槍支。

    大部分工人需要武器和軍事紀律方面的培訓。

    我建議這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