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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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慮考慮。

    ” 他臉上露出微笑。

    顯然,他甚至不敢指望比這更加肯定的回答。

    “你願意考慮多久都成,”他說,“我等着。

    ” 她打開前門:“晚安,伯尼。

    ” “晚安,艾瑟爾。

    ”他往前探過來,她轉過臉,讓他吻了一下。

    他的嘴唇在她的臉頰上停留了片刻。

    她很快縮了回去。

    他抓住她的手腕:“艾瑟爾……” “睡個好覺,伯尼。

    ”她說。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你也一樣。

    ”說完就走了。

     在1916年11月的大選之夜,格斯?杜瓦覺得他的政治生涯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守在白宮的電話機前,為威爾遜總統傳遞消息,總統和第二任妻子伊迪絲待在新澤西的謝多洛恩宅邸,那是新的“夏日白宮”。

    美國郵政每天把文件從華盛頓送抵那裡,但總統常常需要更快得到消息。

     這天晚上九點前後形勢已見分曉,共和黨的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查爾斯?埃文斯?休斯已經赢得了紐約州、印第安納州、康涅狄格州和新澤西州的支持,這四個州曾一度搖擺不定。

     但直到信使送來早版的紐約報紙,看見上面的大标題,格斯才猛然意識到現實的嚴重性——選休斯當總統。

     這讓他吃驚不小。

    他本以為伍德羅?威爾遜會赢。

    選民們并不會忘記威爾遜如何巧妙處理路西塔尼亞危機——既向德國人顯示了強硬态度,又保持了中立。

    威爾遜的競選口号是:“他讓我們置身戰争之外。

    ” 休斯曾指責威爾遜沒有讓美國做好戰争準備,但這造成了相反的效果。

    在英國殘酷鎮壓了都柏林的複活節起義後,美國人民保持不結盟的中立态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英國在愛爾蘭問題上的做法與德國對付比利時人的手段不相上下,美國又何苦去偏袒哪一方呢? 讀完報紙,格斯解開領帶,在橢圓辦公室隔壁書房的沙發上小睡了一會兒。

    他為即将離開白宮而憂心忡忡。

    為威爾遜工作已經成了他的立身之本。

    他的感情生活一塌糊塗,但他知道自己對美國總統來說,至少還是個有用的人。

     他并非隻為自己擔心。

    威爾遜決意創造一種國際秩序避免戰争。

    就像隔壁鄰居已不再用六發左輪來平息邊界争端一樣,将來,國家間的争論也需交由獨立機構裁決。

    英國外交大臣愛德華?格雷爵士曾在寫給威爾遜的信中使用了“國際聯盟”一詞,總統也很喜歡這種說法。

    如果格斯有緣緻力實現這一計劃,他這輩子就沒有白過。

     但現在看起來,似乎這些夢想都泡湯了。

    他這樣想着,在失望之中慢慢睡着了。

     一封電報讓他早早就醒了。

    電報上說,威爾遜赢得了俄亥俄州——這個以藍領工人為代表的州很欣賞總統在八小時工作日問題上的立場——還有堪薩斯州。

    威爾遜又有了獲勝的希望。

    很快,他又以不到一千張選票的優勢赢得了明尼蘇達州。

     格斯的精神為之一振:看來一切還沒有結束。

     到了星期三晚上,威爾遜以264對254,領先十張選舉人票。

    隻剩下加利福尼亞州尚未宣布結果,但那裡有十三張選舉人票。

    誰赢得加州,誰就會成為總統。

     格斯的電話安靜下來。

    一時間他無所事事。

    洛杉矶那邊進展緩慢。

    每個未開封的箱子邊上都有全副武裝的民主黨人看守——他們認為有人曾篡改計票結果,由此奪走了他們在1876年的選舉成果。

     結果仍是搖擺不定,這時,前廳通知格斯有客人到訪。

    令他驚訝的是,來人是羅莎?赫爾曼,那位《布法羅無政府主義者》的前編輯。

    格斯很高興,因為跟羅莎談論問題總是十分有趣。

    他猛然想起1901年有個無政府主義者在布法羅刺殺了麥金利總統。

    不過,威爾遜總統遠在新澤西州,因此他将羅莎帶進書房,給她端上一杯咖啡。

     她穿着一件紅色大衣。

    他上前幫她脫下外套時,顯得比她高出一大截。

    他同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上次見面時,我告訴你我跟奧爾加?維亞洛夫訂婚了,你說我是個該死的傻瓜。

    ”他說着,把她的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

     她顯得有些尴尬:“我道歉。

    ” “啊,不過你是對的。

    ”他話鋒一轉,“這麼說,你現在為通訊社工作?” “沒錯。

    ” “作為他們的駐華盛頓記者?” “不,我是獨眼女助理。

    ” 她以前從未提過自己的殘疾。

    格斯猶豫了一下,說:“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戴眼罩。

    但現在我很高興你不戴那玩意兒。

    你是個閉着一隻眼睛的美女。

    ” “謝謝你。

    你心眼真好。

    你都為總統做哪些工作?” “除了電話鈴響的時候接電話……我還要讀國務院送來的那些轉彎抹角的報告材料,然後把實際情況通報給威爾遜。

    ” “比如?” “我們在歐洲的大使說,索姆河攻勢取得一些戰果,但并未達到全部目的,雙方都傷亡慘重。

    你幾乎無法證實這種陳述有誤——可它也沒有向總統傳達任何信息。

    所以我就告訴他,索姆河對英國來說是一場災難。

    ”他聳了聳肩,“也可以說,這些都過去了。

    我的工作可能就要結束了。

    ”他并不顯露自己的真實感受。

    威爾遜可能落敗的前景對他來說,不啻為一場災難。

     她點點頭:“他們開始重新計數加利福尼亞州的選票。

    大約有一百萬人投票,差額在五千左右。

    ” “太依賴少數教育程度低的人所作的決定了。

    ” “這就是民主嘛。

    ” 格斯笑了:“實在是管理國家的可怕方式,但任何其他體制都比這更糟糕。

    ” “如果威爾遜獲勝,他的首要任務是什麼?” “我的話不會被引用吧?” “當然。

    ” “歐洲的和平。

    ”格斯毫不猶豫地說。

     “真的嗎?” “‘他讓我們置身戰争之外’,這個宣傳口号一直就讓他不怎麼舒服。

    這件事并非掌控在他手中。

    我們都有可能被拖入戰争,不管願不願意。

    ” “那他又有什麼辦法?” “他會向雙方施加壓力,尋求妥協。

    ” “他能成功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 “他們不能再像索姆河戰役那樣,互相殘殺下去了。

    ” “天曉得。

    ”他随即又換了一個話題,“跟我說點兒布法羅的新鮮事吧。

    ” 她坦誠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奧爾加的事嗎?會不會太尴尬了?” 格斯看向别處。

    還有什麼比這更尴尬的嗎?一開始,他收到了奧爾加的一張字條,說要取消訂婚。

    她卑怯地表示萬分歉意,但沒有任何解釋。

    格斯一時無法接受,回信要求跟她本人見面。

    他無法理解這一變故,推測有人在向她施加壓力。

    但後來有一天他母親通過那幫閑聊的朋友得知,奧爾加就要嫁給她父親的司機了。

    “但這到底是為什麼?”格斯當時苦惱地問。

    母親回答:“我親愛的寶貝,這女孩跟那個司機結婚隻有一個理由。

    ”他不解地盯着她。

    母親終于說:“她一定是懷孕了。

    ”這是格斯此生最為羞辱的時刻,甚至一年以後回想起來都讓他痛苦不堪。

     羅莎從他臉上看出了端倪:“我真不該提到她。

    對不起。

    ” 格斯覺得别人既然都知道了,他也不妨聽聽。

    他輕輕摸了摸羅莎的手。

    “謝謝你這樣坦率。

    我喜歡這樣。

    不錯,我很好奇奧爾加的事。

    ” “是這樣,他們的婚禮在理想大街的俄羅斯東正教堂舉行,然後在斯塔特勒酒店宴客。

    邀請了六百人參加,約瑟夫?維亞洛夫租下了整個舞廳和宴會廳,用魚子醬招待大家。

    這是布法羅有史以來最奢華的婚禮。

    ” “她丈夫怎麼樣?” “列夫?别斯科夫帥氣又迷人,但完全不值得信任。

    你隻要看他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個流氓。

    現在他成了布法羅最富有的人的女婿。

    ” “那孩子呢?” “是個女孩,取名達莉娅,但他們都叫她黛西。

    她是三月出生的。

    當然,列夫也不再當司機了。

    我聽說他在負責經營維亞洛夫的一家夜總會。

    ” 他們聊了一個小時,然後,格斯陪羅莎下樓,叫了一輛出租車送她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格斯從電報上獲知加利福尼亞州的計票結果。

    威爾遜獲得3777票,再次當選總統。

     格斯心花怒放。

    眼下又有了四年時間來實現他們的目标。

    他們可以在四年中改變整個世界。

     他還在盯着電報的時候,電話響了。

     格斯拿起聽筒,聽見接線員說:“謝多洛恩來的電話。

    總統想跟你說話,杜瓦先生。

    ” “謝謝你。

    ” 過了一會兒,傳來威爾遜熟悉的聲音:“早上好,格斯。

    ” “恭喜你,總統先生。

    ” “謝謝。

    收拾一下行李。

    我要派你去柏林。

    ” 沃爾特?馮?烏爾裡希回家休假時,他母親辦了一場聚會。

     這種社交活動在柏林不多了。

    食物很難買到,哪怕是一位丈夫很有影響力的闊太太也一樣。

    蘇珊?馮?烏爾裡希身體欠佳——她很瘦,一直咳嗽。

    不過,她一心想為沃爾特做點什麼。

     奧托的地窖裡滿是他在戰前買下的上好葡萄酒。

    蘇珊決定辦一場午後酒會,這樣就不必提供全套的正餐。

    她把熏魚和奶酪加在三角形的烤面包上做成小吃,用無限量的大瓶香槟來彌補吃食上的欠缺。

     對此,沃爾特很感激,但他并不想要什麼聚會。

    他有兩個星期可以遠離戰場,隻想要一張柔軟的床、一身幹爽的衣服,在這幢優雅老宅的客廳裡無所事事,望着窗外想念茉黛,或者坐在斯坦威三角鋼琴前,彈一曲舒伯特的《春天的信念》:“現在的一切,一切都會改變。

    ” 1914年8月,他曾和茉黛約定,要在聖誕節重聚,現在回想起來,多幼稚啊!已經過去兩年多了,從那以後他再沒見過那張可愛的臉。

    就目前來看,德國要打赢這場戰争,大概還得花兩年時間。

    沃爾特一心盼着俄國垮掉,好讓德國集中力量,大舉橫掃西面的敵人。

     有時,沃爾特甚至想不起茉黛的模樣,隻好去看那張随身帶着的磨得褪了色的剪報照片:“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勳爵永遠引領時尚。

    ”沒有茉黛的聚會,他不會喜歡。

    現在他做着參加聚會的準備,心裡卻甯願母親沒有費這個事。

     房子裡看起來有些沉悶。

    仆人緊缺,沒有足夠的人手讓這裡保持整潔光鮮。

    男人都當兵打仗去了,女人成了電車售票員、郵遞員,家裡剩下的年長雇工盡力着維持母親的标準,把各處打掃、擦拭幹淨。

    房子裡又冷又髒。

    定量供應的煤炭不足以啟動中央供暖系統,因此母親不得不在前廳、餐廳和休息室裡安放獨立式的爐子,但這些爐具還是對付不了11月柏林的寒冷氣候。

     不過,等到冷飕飕的屋子裡滿是來訪的年輕人,一個小型樂隊在前廳開始演奏時,沃爾特也快活了起來。

    妹妹葛麗泰把她的朋友都請來了。

    沃爾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想念這種社交生活。

    他喜歡看着女孩穿漂亮的禮服,男人身着完美無瑕的套裝。

    他也喜歡開玩笑、調情、聊八卦。

    他喜歡當外交官,這種生活适合他。

    他能輕易吸引他人的注意,輕松與之攀談。

     馮?烏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