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關燈
他們怎麼走到了這麼遠的地方。

    或許隻是出于偶然。

    機槍一開始沒有掃射到他們,第二輪射擊開始才把他們撂倒在這兒。

     其他小隊也按同樣的策略緩緩接近德軍前沿。

    他們要麼在模仿比利這一組,要麼依照同樣思路,把軍官們愚蠢的列隊沖鋒的命令丢在一邊,琢磨出了更明智的辦法。

    這樣一來,德國人就不能為所欲為了。

    他們受到火力打擊之後,無法持續不停地射擊。

    也許正是這一因素讓比利他們到達了最後一個彈坑,沒再出現人員傷亡。

     事實上他們還多了一個人。

    一個陌生的家夥跳到比利旁邊。

    “你他媽的哪兒來的?”比利問。

     “我跟自己的小組跑散了,”那人說,“看來你們很有辦法,我跟着你們。

    希望你不介意。

    ”這種口音讓比利覺得他可能是個加拿大人。

    “你投擲投得怎麼樣?”比利問道。

     “我高中參加過棒球隊。

    ” “那好。

    等我給你口令,看你能不能把手榴彈投到機槍掩體那邊。

    ” 比利讓斑點?盧埃林和阿倫?普裡查德投擲手榴彈,其餘的人同時負責火力掩護。

    他們再次等待機槍停下來。

    “投彈!”比利喊道,站起身來。

     德軍戰壕裡的步槍噴射着火舌。

    斑點和阿倫害怕被子彈打中,手榴彈失手。

    兩顆炸彈都沒有投進約五十米遠的戰壕裡,落到一邊爆炸了,什麼都沒有炸着。

    比利罵了一句。

    機槍完好無損,的确,它馬上就又開火了。

    接着,斑點可怕地抽搐了一下,一排子彈擊中了他。

     比利感到自己出奇地冷靜。

    他花了一秒鐘時間盯準目标,然後使勁向後揚起胳膊。

    他像投擲橄榄球那樣估摸着距離。

    他隐約意識到身邊那個加拿大人也跟他一樣鎮靜。

    機槍“嗒嗒嗒”噴着火舌,朝他們這邊掃射過來。

     他們在同一時間扔出手榴彈。

     兩枚炸彈全都投在掩體的附近。

    兩聲爆炸随之響起。

    比利看見機槍的槍筒飛上了天,高興地大叫一聲。

    他摘下第二顆手榴彈的拉環,一步躍上土坡,大喊着:“沖啊!” 一股麻醉劑般的興奮流遍他身上的血管,幾乎讓他忘了自己處于危險之中。

    他不知道戰壕裡還有多少德國人用步槍對着他。

    其他人也跟着他。

    比利扔出第二顆手榴彈,别人也學着他的樣子。

    有些炸彈投偏了,但有不少落進戰壕,爆炸了。

     比利來到戰壕邊上。

    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的步槍還挂在肩上。

    趁着他摘下槍射擊的工夫,德國人完全有可能一槍幹掉他。

     但戰壕裡沒有一個活着的德國人。

     手榴彈的破壞力極大,戰壕裡到處躺着死屍,如果哪個德國人沒有被這場強攻殺死,他也一定撤了出去。

    比利跳進溝裡,終于把步槍端成準備射擊的姿勢。

    不過沒有這個必要了。

    這裡已經沒有一個敵人了。

     湯米也跳下來,站在他身邊。

    “我們成功了!”他欣喜若狂地喊着,“我們奪取了德軍的戰壕!” 比利高興得要死。

    他們原想殺掉他,到頭來是他幹掉了他們。

    這是一種巨大的滿足,他以前從未體味過這種感覺。

    “你說得對,”他對湯米說,“我們成功了。

    ” 德軍防禦工事的質量讓比利深受觸動。

    他用礦工的眼光看着戰壕的防護結構——牆壁用木闆加固,通道是四四方方的,防空壕深得讓人吃驚,向下挖了八九米深,還裝了整齊的門框和木制台階。

    難怪經過七天的猛烈轟炸,還有那麼多德國人幸存下來。

     德國人挖的是網狀戰壕,有通聯戰壕将前沿與後方的儲備及服務區域連接起來。

    比利必須弄清這裡确實沒有埋伏下來的敵人襲擊他們。

    他帶領其他人來了一次探險式的巡邏,舉着步槍随時準備射擊,但他們一個人也沒有發現。

     戰壕網一直延伸到山頂。

    比利站在高處向四周瞭望。

    他們位置的左側,越過一大片彈坑累累的區域,一支英軍部隊占領了另一段戰壕;在他們右側,戰壕戛然而止,地面變成一道斷崖,下面有條不深的山谷和小溪。

     他看着東面敵方的占領區,知道兩三公裡以外還有另一個戰壕系統,是德軍的第二道防線。

    他想帶着他的小隊向前沖,但最後猶豫了。

    他看見沒有任何其他英軍部隊向前推進,同時覺得自己小隊的彈藥已經用掉大半。

    他推測馬上就會有補給車颠簸着駛過一個個彈坑,送來彈藥和下一階段的進攻命令。

     比利擡頭看天。

    現在已經到了中午。

    戰士們從昨晚起就一直沒有吃過東西。

    “咱們看看德國人留沒留下什麼吃的。

    ”他說,并讓闆油?休伊特留在山頂瞭望,以防德國人反撲。

     他們沒有搜出多少東西。

    看來德國人吃得不太好。

    他們找到了不太新鮮的黑面包和硬硬的薩拉米香腸。

    甚至連啤酒都沒有——德國可是一直以啤酒聞名的。

     旅長許諾有野戰廚房車會跟上前進的部隊,比利焦急地朝無人區那邊張望,根本看不見補給車的影子。

     戰士們都坐下來,開始吃自己幹糧袋裡的硬餅和罐頭牛肉。

     他應該派人回去報告。

    但還沒等他開始幹這件事情,德國人的大炮就改變了目标。

    他們先前瞄準的是英軍的後方,現在他們把目标集中到了無人區。

    英德雙方前線之間的那片區域,泥土被掀上了天,炮擊異常強烈,任何人都别想活着離開。

     好在炮手并沒有瞄準他們自己的前線。

    大概他們也不知道哪一部分落到了英國人的手裡,哪一部分仍由德軍控制。

     比利的小隊人馬被卡在那兒。

    他們沒有彈藥,無法前進,炮火又阻擋了他們後撤的道路。

    不過,似乎隻有比利一個人擔心他們的處境,其他人都在忙着尋找戰利品。

    他們挑揀着帶尖刺的鋼盔、帽子上的徽章和随身折刀。

    喬治?巴羅挨個查看死去的德國人,摘下他們的手表和戒指。

    湯米拿到一個軍官的九毫米魯格手槍和一盒子彈。

     大家開始感到昏昏欲睡。

    這沒什麼奇怪——他們已經熬了一個通宵。

    比利派兩個人放哨,讓其他人打一會兒盹。

    他心裡有點失望。

    參戰的第一天他便赢得了一場小小的勝利,他很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其他人。

     傍晚的時候炮擊停止了。

    比利想着是否要撤退。

    眼下實在沒有别的事情好做,但他又擔心被人指責這樣做是臨陣脫逃。

    很難預料那些上級軍官會做出什麼事來。

     到頭來還是德國人替他作了決定。

    在山崗放哨的闆油?休伊特看見他們從東面壓了過來。

    比利看到一支五十到一百人的大部隊越過山谷向這邊快速挺進。

    他手下的戰士沒有彈藥補充,無法守住這塊陣地。

     但另一方面,如果他們撤退,就有可能受到指責。

     他把幾個人叫到自己身邊。

    “聽着,弟兄們,”他說,“你們随意開火,打完子彈就後撤。

    ”然後他朝山岡下八百米外的敵人開火,打光了自己的彈夾,轉身跑了起來。

    其他人也照做了。

     他們爬過德軍的壕溝,迎着落日朝無人區跑,跳過地上的屍體,躲閃着擡傷員的擔架救護隊。

    沒有人朝他們開槍。

     比利終于跑回了英軍陣地,跳進戰壕。

    裡面滿是屍體、傷員和跟他一樣疲憊不堪的幸存者。

    他看見菲茨赫伯特少校躺在擔架上,臉上流着血,但他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活着,在急促呼吸。

    總算有個我不在乎他是死是活的人,他想。

    很多人幹脆坐在泥地裡,或者躺着,眼神空洞,一個個失魂落魄,累得動彈不得。

    軍官們在組織把從前面撤下來的傷員和屍體送往後方。

    沒有任何勝利的氣氛,沒有任何人向前進發,軍官們甚至不往戰場那邊看。

    這場強大的進攻以失敗告終。

     比利小隊的其他人跟着他進了戰壕。

     “真是一團糟,”比利說,“天殺的,簡直是糟糕透頂。

    ” 一周後,歐文?貝文因怯懦和開小差被軍事法庭審判。

     審訊時曾指定一位軍官作為“犯人的朋友”為他作了辯護,但他拒絕了。

    由于犯罪會判死刑,無罪申訴是自動提出的。

    但是,貝文在辯護時什麼也沒有說。

    審判前後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

    貝文被定罪。

     他被判處死刑。

     判決被送到總指揮部進行審查。

    總司令批準了死刑判決。

    兩個星期後的一個黎明,在一片泥濘的法國牧場上,貝文被蒙着眼睛站在行刑隊跟前。

     行刑隊裡有士兵故意打偏,槍響後貝文仍然活着,雖然身上流着血。

    行刑隊的軍官随後走了過去,拔出手槍,直接朝那男孩的前額開了兩槍。

     歐文?貝文就這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