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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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茨答不上來。

    他為此深感慚愧。

    他贊同加利埃尼說出的每一句刻薄的話,但他不能當衆承認,所以隻是說:“我會強烈向約翰爵士建議這一點,将軍。

    ” 但加利埃尼已經想出辦法抵償英國部隊的倦怠狀态。

    “今天下午,我們将從第四軍團中派出第七師去增強在烏爾克河的莫努裡部隊。

    ”他果斷地說。

     他的參謀們立刻寫下命令。

     迪皮伊上校随後說:“将軍,我們沒有那麼多火車,無法把他們在天黑前全部運到那裡。

    ” “那就使用汽車。

    ”加利埃尼說。

     “汽車?”迪皮伊一臉困惑,“我們從哪兒弄那麼多汽車呢?” “去雇出租車!” 房間裡的人全都盯着他。

    将軍這是瘋了嗎? “給警察局長打電話,”加利埃尼說,“讓他命令他的人攔下城裡的所有出租車,甩掉裡面的乘客,命令司機把車統統開到這兒來。

    我們讓戰士坐上汽車,把他們送上戰場。

    ” 菲茨意識到加利埃尼在動真格的,臉上露出笑意。

    這正是他喜歡的做事态度。

    無論用什麼辦法,隻要能赢得勝利就行。

     迪皮伊聳了聳肩膀,拿起了電話:“請立即接通警察局長的電話。

    ” 菲茨心想:我一定要親眼見證一下。

     他走到外面,點燃一支雪茄。

    他并沒有等太長時間。

    幾分鐘後,一輛紅色的雷諾出租車經過亞曆山大三世大橋,繞過那片栽滿觀賞花草的綠地,停在了主樓前面。

    緊接着又是兩輛,然後是十幾輛、上百輛。

     幾小時内,數百輛清一色的紅色出租車停在了榮軍院前面。

    菲茨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

     司機們靠在車邊,抽着煙鬥,熱烈地交談着,等待着進一步指令。

    究竟為什麼讓他們來這兒,每個人都有與衆不同的推測。

     最後,迪皮伊走出學校,來到街對面,一隻手拿着擴音器,另一隻手裡是一疊軍方征用單。

    他爬上一輛出租車的引擎蓋,司機們一個個安靜下來。

     “巴黎的軍事統帥需要五百輛出租車,從這裡開到布拉尼。

    ”他用擴音器喊道。

     司機們懷疑地看着他,全都默不作聲。

     “每輛汽車要搭載五名士兵,把他們送到南特伊。

    ”南特伊在約五十公裡以東,離前線很近。

    司機開始明白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點點頭,咧開嘴笑。

     菲茨猜到他們很願意為戰争出一分力,尤其是以如此特殊的方式。

     “離開前請拿一份表格填好,以便回來索取你們的報酬。

    ” 人群中發出一陣嗡嗡聲。

    他們會得到報酬!這下就肯定赢得司機們的支持了。

     “五百輛汽車先離開,然後我再給另外五百輛車發布指令。

    巴黎萬歲!法蘭西萬歲!” 司機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他們圍住迪皮伊要表格。

    菲茨心情激動,上前幫忙分發單子。

     很快,小汽車一輛輛發動起來,在大樓前面拐了個彎,朝着灑滿陽光的大橋駛去,起勁兒地按着喇叭,一條鮮紅的生命線源源不斷,奔赴戰鬥的前沿。

     英國部隊用三天時間行軍四十公裡。

    這讓菲茨備感羞辱。

    他們的進軍基本上毫無阻礙——若他們加快行進速度的話,本可以發動一場決定性的打擊。

     然而,到了星期三,也就是9月9日的上午,他發現加利埃尼的手下一個個變得樂觀起來。

    馮?克魯克正在撤退。

    “德國人害怕了!”迪皮伊上校說。

     菲茨不相信德國人會害怕,從地圖上更能看出問題。

    雖然英國人小心翼翼地緩慢行進,但他們已經進入了德國第一和第二軍團之間的空當之中,這塊空當是馮?克魯克向西推進迎擊巴黎方向的進攻時造成的。

    “我們找到了一個薄弱點,應該好好利用。

    ”希望産生的激動讓菲茨聲音發抖。

     他告誡自己要保持冷靜。

    目前為止,德國人打赢了每一場戰鬥。

    但他們的補給線越拉越長,戰士疲憊不堪,人數也因增援東普魯士而大幅減少。

    相比之下,法國在這一區域已獲得大量增援,因為是在自己的地盤,實際上也沒有補給線方面的麻煩。

     英軍在馬恩河北面八公裡的地方停了下來,這讓菲茨的希望落了空。

    約翰爵士為什麼要停滞不前?他沒有遭遇任何阻力! 不過,德國人似乎并未發現英國人如此膽怯,因為他們在繼續撤退,學校這邊又開始有了希望。

     窗前的大樹拖長了影子,當天的最後一份戰況報告送達指揮部,一種稍顯克制的喜慶氣氛在加利埃尼和參謀人員中間彌漫開來。

    傍晚時分,德國人開始潰逃了。

     菲茨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個星期前的絕望又變成了希望。

    他坐在窄小的椅子上,盯着牆上的地圖。

    七天前德軍的行進路線像一塊發動進攻的跳闆,現在,卻像是讓他們撞得頭破血流、不得不後撤的一堵牆。

     太陽在埃菲爾鐵塔後面沉下時,協約國部隊實際上還沒有赢得任何一場勝利,但幾周來這是第一次讓德軍的推進陷于停頓。

     迪皮伊上前跟菲茨擁抱,又左右親了親他的臉頰,這一次菲茨一點兒都沒有介意。

     “我們阻住了他們。

    ”加利埃尼說。

    讓菲茨驚訝的是,透過那雙夾鼻眼鏡,他看見這位老将軍的眼裡閃着淚花。

    “我們阻住了他們。

    ” 馬恩河戰役後不久,雙方都開始挖開了戰壕。

     九月的炎熱已過,轉眼間到了凄風苦雨的十月。

    戰線東端的僵局無可抵擋地擴展到了西部,就像癱瘓症在垂死的人身上蔓延。

     秋天的決戰在戰線最西端、距離海岸三十多公裡的比利時小鎮伊普爾展開。

    德軍發起猛攻,他們孤注一擲,試圖從側翼包抄英軍部隊。

    戰鬥持續了四個星期。

    與前期所有戰鬥不同,這一次是靜态的,雙方都躲在戰壕裡避開對方的炮火,隻有在敵人機槍掃射時才不得不逃出陣地,作自殺式的突圍。

    英軍最後靠增援得救,增援部隊中包括一個軍團的棕皮膚印度士兵,他們穿着熱帶軍服,一個個凍得瑟瑟發抖。

     這一戰結束時,七萬五千名英軍士兵陣亡,遠征軍被打得七零八落。

    不過協約國部隊完成了從瑞士邊境到英吉利海峽一線的防禦屏障,入侵的德軍停了下來。

     12月24日,菲茨待在離加萊不遠的聖-奧馬爾鎮的英軍總部,心情十分郁悶。

    他還記得自己和其他軍官信誓旦旦地對戰士們許諾一定會回家過聖誕節。

    現在看來,戰争似乎會持續一年甚至更長時間。

    雙方軍隊日複一日蜷縮在戰壕裡,吃變質的食物,飽受痢疾、戰壕足病和虱子的折磨,胡亂撲殺那些被扔在無人地帶的屍體上繁衍出來的老鼠。

    菲茨曾十分清楚英國為何必須參戰,但現在他已記不清原因了。

     這天雨終于停了,天氣轉冷。

    約翰爵士向各部發出警告:敵人正在考慮在聖誕節發動襲擊。

    菲茨知道這完全是虛構的,因為沒有收到任何相應的情報。

    事實是,約翰爵士不想讓部隊在聖誕節時放松警惕。

     每個士兵都會收到國王和王後十七歲的女兒瑪麗公主的一份禮物。

    這是一個帶浮雕裝飾的銅煙盒,裡面裝了香煙,還有公主的照片和一張國王送的聖誕賀卡。

    不吸煙的人,以及錫克教徒和護士收到的是巧克力或者其他糖果。

     菲茨幫忙把禮品盒分發給威爾士步槍團的士兵。

    到了傍晚,他來不及趕回相對舒适的聖-奧馬爾,便留在了四營指揮部,那是一處潮濕的防空壕,離前線陣地不過四百米。

    他讀着福爾摩斯的故事,抽着一支細短的雪茄,雖說比不上他的賓利,但這些天也沒時間抽大雪茄。

    穆雷跟他待在一起,伊普爾戰役後他被提升為上尉。

    菲茨沒有得到提升——哈維倒是說話算話。

     夜幕降臨後不久他就聽到零星的步槍射擊聲,覺得很吃驚。

    後來才弄清楚,戰士們看到了燈光,以為德軍打算偷襲便開了火。

    實際上那燈光不過是幾隻染了色的燈籠,是德軍用來裝飾防護牆的。

     穆雷在前線待過一段時間,跟他談起守衛下一個防禦區的印度部隊。

    “這幫可憐的家夥穿着夏天的軍裝就來了,因為上面告訴他們,天氣變冷之前戰争肯定會結束。

    ”他說,“不過我要告訴你,菲茨,這幫黑鬼可是挺機靈的。

    還記得我們跟陸軍部要德國人迫擊炮吧,能把榴彈抛過防禦牆的那種?那幫印度人用鑄鐵管子七拼八湊自己弄出了一架,看上去就像酒吧廁所裡修補過的抽水馬桶,但它居然能用!” 早上到處彌漫着凍霧,腳下的地面變得堅硬。

    天剛放亮,菲茨和穆雷便給大家分發公主的禮物。

    一些士兵圍在火盆周圍取暖,不過他們都說要感謝這場霜凍,這總比到處是爛泥要好,由其是對那些患上戰壕足病的人。

    菲茨注意到有些士兵互相用威爾士語交談,但他們跟軍官說話時總是用英語。

     三百多米外便是德軍的陣地,隐藏在與其軍服同樣顔色的晨霧中,那是一種毫無光澤的銀灰色。

    菲茨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樂聲——德國人在唱聖誕頌歌。

    他對音樂不怎麼在行,但還是聽出唱的是《平安夜》。

     他回到防空壕,跟其他幾位軍官一道吃下那難以下咽的早餐——變了味的面包和罐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