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迅速消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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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扔掉。

    等下次另一個打火機壞了,就拆了這個的好零件換下那個的壞零件……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這種打火機壞了還能修好。

     盡管如此節省,一切還是在迅速流經這個家庭。

    像水。

    無論被這水如何沖刷,這個家似乎始終一成不變,穩固結實。

     可我還是看到這水正在日夜不息地悄悄帶走一切。

     結束搬遷,一切安置妥當後的第二個禮拜,居麻突然說:“音箱壞了嗎?怎麼聲音不對頭?”加瑪把音箱掉個頭晃兩下,居然從縫隙處倒出了一大堆碎草。

    她又把音箱拆開,裡面還有一大堆。

     搬家時,這個音箱正好扔在車廂裡的草堆裡。

     我問:“為啥把音箱和草放在一起?” 居麻說:“誰知道它也是羊呢,誰知道它也要吃草!” 車是一輛農用輕卡。

    除了日常家私,還堆了兩家人的十幾袋冰塊和幾十袋飼料、糧食。

    等到了地方,不僅音箱倒了黴,大屜鍋也給擠癟了。

    嫂子的一瓶桂花頭油也給颠破了。

    然而這樣的損失和以往相比,簡直微乎其微。

    以往大多用駱駝搬家,行走緩慢不說,駱駝一步一聳的,各種物什堆擠在駝背上,沉重地互相磨擠。

    如果走山路的話,還得不時在路過的岩壁上碰來撞去。

    于是每搬一次家,都會損失許多東西。

     對于動蕩的生活來說,這些都是很正常的。

    加之艱辛繁重的勞動,便更正常了。

    于是再好的衣服也穿不了幾個月,再結實的繩子也用不了兩年。

     最結實的繩子是牛皮繩。

    它能使用兩年,制作時間卻将近一年。

     夏天宰牛後,剝下牛皮晾幹。

    用小刀将硬邦邦的一大塊整牛皮一圈一圈地割成寸把寬的長條,連起來約幾十米長。

    然後墊着石頭,用榔頭将其又敲又砸,再用雙手反複擠、揉,使之勉強初步軟化。

    到了秋天,羊群從山區轉移到開闊無礙的南方牧場上後,牧人便把這條長長硬硬的皮條拴在馬鞍後,整天拖着它到處走。

    這也是為了揉皮子,讓大地去鍛打它,使之漸漸薄軟。

    這樣的勁,雙手及其他器具是使不上的。

    在冬牧場上,幾乎每一個穿過大地的騎馬人身後都會拖有這樣一條長長的繩子。

     在漫長的冬天裡,牧人會不時将其取下來,墊在石塊上用榔頭繼續一寸一寸地砸打,使之進一步軟化。

    再抹上羊油,繞在柱子上用力來回抽拉。

    等耗到春天,它就足夠柔軟了(其實還是很硬,隻不過較之最開始的狀态,可以稍微地扭動彎曲)。

    等到了春牧場,牧人将其剪成較細的四股或五股,編成手指粗的辮子狀的圓繩。

    這樣它就更柔軟,更富于彈性,并且更結實了。

    這才終于能投入使用。

     我說:“還是不結實,隻能用兩年。

    ” 居麻說:“你家賣的塑料繩,八毛錢一米,兩個手指粗,能用三個月!” 同樣,被這樣的生活磨損的還有健康。

    常年的艱辛勞動,令居麻和嫂子一身病痛。

    有時痛得路都走不成。

    于是兩人整天把阿司匹林和去痛片當飯吃,一天四五遍,一次兩片。

    據說已經連着吃了五六年了! 我嚴肅地告訴大家:不能再這麼吃下去了,得正規地治療。

     居麻無奈地說:“治?咋治?去治病了,羊咋辦?不放羊的話,哪有錢治病?”——聽來毫無希望似的。

     服下阿司匹林或去痛片不到半小時,疼痛立刻消減,令大家很滿意。

    幾乎每一家牧民都大量備有這些便宜藥,很讓人揪心。

     有一天居麻突然鼻血流個不止。

    我想以個人的經驗幫他止血,可他不幹。

    說頭疼得很,血流出來就不痛了。

    于是,每當血稍稍止住,他就用力擤鼻子,強迫其繼續再流……看得人心驚肉跳。

     我覺得肯定是服藥過量的原因。

    他也承認,昨晚膝蓋疼得厲害,便起來一氣吞了四粒去痛片。

     我痛心疾首地說:“再别吃了!那東西不好!” 他說:“對,去痛片不好。

    還是阿司匹林好。

    ” 我連忙說:“阿司匹林也不好!” 他說:“豁切。

    ”再懶得理我。

    坐在床沿上,垂着頭,繼續有氣無力地流鼻血。

     除了沉重的生活壓力,威脅健康的還有不當的生活習慣。

    我看到女人們總是一洗完頭,就把濕頭發緊緊地編成辮子盤起來,再出去在冰天雪地裡幹活。

    而且還總是濕着頭發睡覺。

     嫂子洗澡時讓我幫着擦背,居然要我用洗衣粉往她背上抹!抹完後也不清洗(水太少了),直接用濕毛巾把泡沫擦去,就穿衣服了。

    不燒皮膚嗎?身上不癢嗎?其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