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訪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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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初,我們的沙窩子隆重地迎來了一位客人。

    他既不是找駱駝的,也不是路過此地,他有着非常體面的身份:獸!醫! 獸醫是迄今為止最遙遠也最重要的來客。

    他從北面烏河之畔開着一輛皮卡車過來。

    此行有四大重要任務:一、給羊群注射疫苗;二、做一些大畜的去勢手術;三、當郵遞員,兩邊來回幫着捎包裹;四、給大家理發。

     每當有客人上門,居麻就會問對方會不會理發,還總是問我會不會理——怎麼可能呢?理發這麼高深的技術,又不是炒菜做飯,人人都能掌握。

     我還是那句話:“天天放羊,剪了頭發給誰看?” 我還勸過他不要再刮胡子了,胡子長了脖子就不進風,暖和。

     對我這種破罐破摔的理論,居麻很是鄙夷。

     總之,獸醫來了。

    居麻和新什别克兩人各自圍着老婆的花頭巾,輪流讓獸醫打掃了門面。

     看完獸醫理發,非常感慨——誰說學個理發必須得當三年學徒?豈有此理。

    我隻看了一會兒就學會了。

     然後獸醫又幫我們骟駱駝。

    聽起來也算是個手術,其實從頭到尾他就隻割了一刀,縫了兩針,用燒紅的鐵鉗烙了一下傷口而已。

    而且一人幹活,全家都得上前幫忙。

    趕駱駝、綁駱駝這些出力活更是一點兒也不沾邊。

    完了居然收費五十塊。

    真貴! 再一想,駱駝是個大家夥嘛,可能貴就貴在體型上。

     可再一打聽,牛和馬也同樣收五十塊。

    便納悶了。

     給羊注射疫苗得在清晨羊群還沒出發之前。

    于是獸醫在我們地窩子裡住了一夜。

     第二天大家比平時早起了半個多小時。

    太陽還在地平線下,天陰沉沉的。

    羊圈裡羊群湧動,蒸汽騰騰。

    新什别克和居麻負責逮羊,獸醫戳針。

    嫂子端着一盆用煮氈片的染料化開的紅水緊跟着獸醫,每注射過一隻羊,她就往羊身上塗抹一道紅色作為标記。

    工作進行了一個多小時。

    那天非常冷。

    嫂子端的染料水不一會兒就結起了冰殼,每個人的帽子和衣領上凝結了厚厚的冰霜。

     一隻羊收費一塊錢,感覺不算貴。

    理發是免費的,捎東西也是免費的。

    此外兩家人各煮了一鍋馬肉和一鍋牛頭肉,隆重招待了一番。

    臨走時,兩家還各送了一大包奶疙瘩作為道别禮。

    當獸醫可真有賺頭啊。

     緊接着沒幾天,我們的沙窩子又迎來了這個冬天裡的第二撥貴客——收牲畜的老闆。

     他們本來隻是開着大卡車遠遠路過此地而已,但被放羊的居麻看到了。

    他策馬前去攔車,并領回了家。

     當我爬上沙丘,突然看到荒野裡有輛大卡車正一搖一晃遙遙駛來,心中激動不已。

    趕緊回地窩子報信。

    大家紛紛出來爬上沙丘,一起注視着卡車越來越近,猜測來意。

    隻見居麻策馬跟在車後,羊群被留在很遠的地方。

     後來車在沙丘東面的凹地裡沉重地停下,熄火。

    我看到車上已經綁了兩峰駱駝和一些牛羊。

     我和胡爾馬西步行去接替居麻趕羊,一路議論這個牲口販子的事。

    居麻早就想賣掉一匹馬了,然後買一輛車。

    我當即表示不信:怎麼可能呢?賣掉一匹馬就能買一輛車?不過後來見識過冬牧場上各種各樣的破車後,我就信了。

     來人共四個,一個老闆,一個夥計,一個司機,還有一個搭車去北面定居點的(車費五十塊)。

    晚上嫂子煮了一大鍋羊肉和麥子粥待客。

    新什别克一家也被邀請過來,滿滿當當坐了一席。

    因當時再無其他晚輩,隻好由我來拎着水壺端着盆子侍候大家洗手,肩上還搭塊擦手毛巾。

    我倒是蠻坦然,但客人們備感不安,一個個迅速地洗完并向我緻謝。

     因席面坐不下,我和嫂子便窩在床榻右側角落裡分一小盤肉。

    大家坐在另一邊,臉卻通通扭向這邊,好奇地觀察我削肉,并啧啧歎息。

    我也用當地人的手法,拇指抵着肉塊,刀刃沖着自己,一片一片削割,煞有介事,小有得意。

     居麻是寂寞的,一時間突然來了這麼多健談而博聞的客人,可把他興奮壞了。

    才開始還是正常的交談,很快就變成他一個人的演講。

    大家遠道而來,已經很疲憊了,但還是強撐着聽。

    一聽聽到深更半夜。

    喝過一道茶,吃過肉,又喝了一道茶,他的演講還遙遙不見結束。

    客人們都瞌睡得有氣無力……直到有人下床出去方便了,嫂子也開始搬被褥鋪床了,他還坐在被褥堆裡說啊說啊,不肯挪地方。

    直到滅了燈,大家各自鑽進被窩,他還在黑暗中興奮地說個不停,邊說邊兀自哈哈大笑。

    還不時一人分飾兩角,繪聲繪色地模仿兩路口吻,表演得極其投入。

    好像面對的是廣場的全體觀衆而不是熟睡的人。

    出于禮貌,他的演講每告一段落,黑暗中就會有一個客人“耶”(語氣詞,同“嗯”)地回應一聲。

    但漸漸地,再也沒人開口了。

    好半天後,突然有人受驚一般喊道:“安拉!”再口齒不清地連“耶”好幾聲——他被居麻吵醒了。

     第二天清晨,被窩裡的人們殘夢未盡時,居麻又開始演講了。

    在被窩裡說了半小時,早茶時又說了一小時。

    多麼過瘾啊…… 因太冷,卡車的柴油機發動不了,來人要求嫂子幫着燒點熱水。

    雖然當時水很珍貴,嫂子還是二話不說,燒了一大壺。

    這一壺全部都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