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牛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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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荒野最初的日子裡,在我幫着趕了三天小牛之後,居麻便在晚餐時宣布:從此小牛就全部交給李娟了。

    真是責任重大。

    于是每天我一有空就爬到東面沙丘上,盯牢這三個難兄難弟的動向。

    一有不好的苗頭,就立刻沖上前制止。

    所謂不好的苗頭,就是大牛和小牛在傍晚回家前提前會合。

     有兩次危急時分,大牛和小牛隔着北面沙梁遙遙打照面了!我驚慌失措,窮追猛趕,累得肺葉跟扯風箱一樣,扁桃腺都快炸掉了。

    遠遠地,嫂子看我打了這個趕那個,沒頭蒼蠅一樣東撲西颠、團團打轉……忍不住大喊:“夠啦!夠啦!安拉啊……” 後來才知碰到這種情況是要講技巧的,硬分哪裡能分得開?隻能由着它們會合。

    等大牛小牛成雙成對走到一起的時候就好收拾了,到那時再一起往沙窩子裡趕。

    而走動着的小牛是顧不上幹壞事的。

     小牛會幹什麼壞事呢?其實,也就是喝點媽媽的奶水而已……但是如果由着它喝的話,我們接下來一整天就隻能喝黑茶了…… 對不起,小牛。

    雖然你還小,還在長身體,但我們也需要牛奶的安慰啊。

    我們也過得很艱難,就隻好克扣你的口糧了…… 不知為何,歸來的小牛總是一身又甜又濃的乳香味。

    我便總是疑心它們白天偷喝了媽媽的奶。

    可我盯得那麼緊,哪有機會下手? 晚歸無論是對大牛還是小牛,都是幸福而急切的事吧。

    因為沙窩子裡有溫暖的牛棚,有營養餐。

    對小牛來說,還有最愛的牛媽媽;對牛媽媽來說,還有最愛的牛寶寶。

     傍晚,牛群裡最先掉頭回家的一定是身為母親的奶牛。

    它們一動身,其他牛也隻好告别枯草,陸續跟上。

    離家越近,牛媽媽們越是激動不已。

    到了最後的幾百米時,它們幹脆跑了起來,邊跑邊大聲呼喚。

    小牛也在另一個方向焦急地回應,向着各自的媽媽筆直沖去…… 可相聚後又能怎樣!一相聚就得被牧人上綁,由着嫂子和薩依娜擠牛奶。

    嫂子擠之前先牽來小牛吮幾口。

    再系住小牛,當着小牛的面開始擠奶。

    擠完後才放開小牛,讓它啜飲最後的幾口。

    真凄慘啊……居麻說,這樣的話,大牛會誤以為一直是小牛在啜奶,便乖乖配合擠奶人的工作。

     擠牛奶的時光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孩子們一起上陣,大呼小叫地趕牛、系牛。

    一定要趕在天黑之前安頓好牛群。

    那時候的居麻則非常愉快,長時間凝視單腿跪在母牛肚子下“唰唰”擠奶的嫂子,像在過目自己一生的财富。

    他走過去用手拍拍一頭小牛的肚子,滿意地罵了一聲,說:“吃得飽得很嘛!”再拍拍另一頭小牛的肚子,卻沒吭聲。

     他指着正在被擠奶的花臉母牛說:“去年冬天,太冷了,它凍壞了三個奶頭,到現在都不出奶……”可想當時它所受的痛苦。

     他又指着另一頭緊緊依偎着牛寶寶的黑白花奶牛說:“去年冬天,它的娃娃凍死了。

    ”又指指小牛:“它的媽媽也凍死了。

    ” ——于是大家試着把這隻可憐的小牛牽去吮吸同樣可憐的母牛的奶頭。

    不知為何,母牛立刻接受了這個孩子。

    從此它們成了真正的母子。

    一到傍晚,黑白花牛的思念與其他母親一樣濃烈,總是跑在夥伴們的最前面。

    遠遠地一看到牛寶寶,歡喜得——歡喜得全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歡喜的事了!牛為什麼不能站立呢?牛為什麼沒有雙臂呢?如果可以的話,奶牛母子所展示的擁抱将是這世界上最熱烈最深情的擁抱! 想想看:每天一大早就把大牛趕向荒野,夜裡分别系在兩個牛棚裡,始終不讓母子見面。

    隻在擠奶時,才允許它們相處十來分鐘。

    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啊,隻有這十來分鐘的相聚…… 然而天氣越來越冷了。

    有那麼一兩天,小牛回來得早的話,顧不上等待母親就一頭鑽進小牛棚,死活也趕不出來。

    冷得連媽媽的奶都顧不上喝了。

     小牛肯定是所有牲畜裡最怕冷的。

    大牛回來時,再冷的天,也會繞着羊圈牛棚兜幾圈,尋找沙窩子附近的幹牛糞和幹馬糞啃吃——在草料不足的時候,牲畜糞便也是能充饑的。

     别說小牛,最冷的那幾天,大牛都有些招架不住。

    隔壁家的牛總是想方設法往我家牛棚鑽,因為他家的牛棚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敞着頂……不止是我,居麻對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