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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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用一塊白布包着。

    除此之外,嫂子還額外給了加瑪幾塊比較貴的糖果,使她高興得喊叫起來。

     然後這姑娘又翻出一隻小小的空錢包敞開了伸向居麻——要錢。

    居麻立馬給了一百塊,更是令她大樂。

    她原計劃是要五十塊。

    另外居麻還給奶奶捎了五百塊,是生活費和治病的錢。

     戴帽子時,女兒手持兩頂帽子鄭重地向爸爸征求意見。

    居麻說雪青色那頂好看,于是她立刻端正地戴在頭上,遮住額頭。

    看着這麼整齊、快樂的女兒,居麻微笑無語,卷着莫合煙耐心地等她收拾利落。

    比起體面的女兒,父親非常灰暗,他還是穿着那雙補丁疊補丁的大頭鞋,破舊的外套皺皺巴巴。

    在興奮的女兒面前,他顯得失落而精神不振,卻解釋說昨夜沒有睡好:“肉湯的勁太大了。

    ” 然後兩人出門上馬,居麻送她去遙遠的路邊(所謂“路”,隻是荒野中的兩道車輪印)等車。

    傳聞中的那輛車大約會在今天中午時分經過附近的荒野。

     兩人的馬消失在北沙梁另一面的荒野深處,我站在沙丘上看了許久。

     少了兩個人,我和嫂子備感寂寞。

    她一人去幹羊圈裡的活。

    我背完雪,去薩依娜家幫着繡花。

    下午兩點才回家。

    結果回家推門一看,父女倆正圍着矮桌繼續吃剩肉…… 他們說,在路邊等了四個小時,凍得實在受不了,隻好回來了。

    看來車要麼遠遠未到,要麼早就走過了。

     之前我和加瑪鄭重地握手道别過。

    這回再見面了,又在肉盤子邊握了一遍手,做出久别重逢的模樣說:“你好嗎!身體好?”都覺得這事好笑。

     加瑪換下幹淨衣服和漂亮鞋子出去背雪。

    居麻則繼續修牛棚。

    嫂子把白布解開,取出馬腸子什麼的統統放回了氈房。

     我問居麻:“為什麼要去等車?車為什麼不過來接呢?”既然能打聽到車的動向,就能給司機遞出去消息嘛。

     他很諒解地說:“如果是你的車,你會過來接嗎?汽油那麼貴!” 晚上,給奶奶捎的錢以及給加瑪的零花錢又統統收了回去。

    雖然說好等出發時再給,但加瑪還是很不樂意。

    我也覺得很奇怪,幹嗎要收回去呢?怕她亂花嗎?問題是這荒野裡到哪兒花錢去? 又過了幾天,通過電話(之前一個多星期沒信号了……)得到一個穩妥的消息:有一輛小貨車會前往旱情嚴重的北面牧場送冰,并于當天返回烏河一帶。

    于是父女倆決定趕去那邊的親戚家坐等車來。

     但那裡很遠,得騎兩三個小時的馬。

    加上等車,居麻未必能當天趕回。

     于是又一輪告别開始了。

    隔壁又過來表達了一遍對奶奶的問候。

    嫂子又開始打包給奶奶捎帶的物什。

    居麻重新給錢,重新算賬,這次又多給了二十塊,還額外抓了一小把零錢。

    加瑪喜滋滋地數了又數,反複感慨:“這麼多啊,這麼多錢啊……”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明白了告别是大事,也想送她一些什麼。

    可冬窩子裡的李娟實在太窮了。

    想來想去,便把自己裝洗漱用品的一個小提袋騰出來給她。

    令她驚喜又極不好意思,推辭了半天。

    之前她随身攜帶的零碎物什全裝在一隻塑料袋裡。

    我對她說:“塑料袋不好。

    騎在馬上,拎在手上。

    走一段路,挂破一個洞。

    完了,手機沒了。

    再走一段路,小鏡子又沒了。

    然後錢包也沒了……然後加瑪就哭了!”她聽了一把抱住我,前後搖晃着撒嬌,以示感激。

     這回還是一大早起來,長時間梳頭發、抹頭油、打粉底、别頭花。

    程序一個也不能少。

     當父女倆騎馬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沙丘背後,我還在幻想:等到傍晚,門一開,兩人又笑嘻嘻地回來了。

    “你好嗎?身體好?——哎!還是沒車!” 可這一次真的走了。

    居麻第二天中午才回來,向我們形容了那車的樣子,說他一直看着車完全消失了才轉身回家。

    嫂子又仔細地問了一些細節。

    然後夫妻倆長時間陷入沉默之中。

     加瑪走了,像一百個人走了!我們多寂寞啊。

     從此夜晚更漫長寂靜。

    在太陽能燈光下,我學哈語,嫂子撚毛線,小貓練習捉老鼠。

    居麻仔細地翻看一沓哈文舊報紙。

    每看完一份,就疊成幾折,裁成長條,纏成紙卷——用來卷莫合煙。

    遇到内容有趣的報紙,就停下來,大聲念給嫂子聽。

    嫂子每次聽完了,會放下手裡的活,把報紙要去再默讀一遍。

    夫妻倆小時候在學校學的是拉丁字母,後來雖然也漸漸自學了阿拉伯字母,但隻會拼讀,不會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