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荒野主人 十 加瑪蘇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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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和她聊起這個話題,會讓她小受驚吓,“豁切”個不停。

    唉,再過兩年就是結婚的年齡了,怎麼還是小姑娘心态呢。

     我倆在背雪途中休息時,加瑪翻起身上的衣服念叨起來:上衣撿弟弟的,毛衣借媽媽的,棉褲是爸爸的,牛仔褲是姐姐穿剩下的,襪子是奶奶的……算來算去,全身上下隻有手套和鞋子屬于自己。

     我說:“沒關系,快結婚了嘛。

    等結了婚,啥都是自己的,對象也是自己的。

    ” 加瑪捏一把雪灑過來。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結束完牛棚的工作後,在等待羊群回來的空隙裡,我倆在沒點燈的地窩子裡靜靜坐着。

    外面很冷,我們打算等羊群離得再近一些才前去迎接。

    黑暗中,誰也不想說話。

    這時加瑪唱起歌來。

     加瑪的嗓音雖然不是很明亮,卻真摯動人,唱出的旋律婉轉又惆怅。

    我默默聽着。

    爐火閃爍在她的臉龐上,她的身體消融在黑暗中。

    青春多麼美好,卻再無人看到。

     那天晚上我倆頂着寒流在星空下趕羊,各走在羊群一端。

    不知怎麼了,一路上加瑪止不住地唱着歌。

    雖然歌聲是平靜的,但我猜她一定沉浸在激動之中。

    果然,快走到沙丘下時她才告訴我,前兩天找駱駝路過我家喝茶的牧人帶來了沙阿家的卡西帕去阿勒泰上學的消息。

    她非常羨慕,也想去上學……其實卡西帕上學的消息當時也令我非常吃驚。

    我很熟悉卡西帕,她也是辍學後放了好幾年的羊(不過不像加瑪這樣奮鬥在放羊的最前線……)。

    以前天天嚷嚷着要上學,但家人一直不同意。

    沒想到争取了這麼多年,還真的美夢成真了。

    天啦,那個勇猛又混亂的超級牧羊女……我才不信她能學成什麼花樣回來! 我不知該對加瑪說些什麼好。

    一個姑娘實現了夢想,另一個則再也沒有希望一般。

    加瑪是這個傳統家庭的重要支柱,一旦抽脫,幾年之内難以為繼。

     接下來加瑪又主動提起了結婚的事。

    說來提親的人家不多(我估計都怕和居麻這個大酒鬼當親家),而且男方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又說自己許多女同學都訂婚了,還有的已經結婚了。

    說這些話時,她顯得有些迷茫,又說:“不結婚的話,就是老姑娘了。

    老姑娘以後結婚更難了。

    要是結了婚呢,就和媽媽一樣了,天天幹房子裡的活,牛的活,羊的活……現在這樣,老了也這樣。

    ” 那天她說了很多很多。

    還透露想去縣裡打工,學點手藝。

    并認為一個月隻要有五百塊工資就滿意了,隻要能夠離開荒野…… 沒想到這個平時快樂又堅強的姑娘,居然還有這樣小小的、憂傷的野心。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加瑪才一直努力地向我學習漢語。

    而且心高氣傲,不但學說,還要學寫。

    她借用我的哈語自學材料,抄寫後面的漢哈單詞、詞組對照表,還一一注了音,學得像模像樣。

    但内容卻一點也不實用,什麼“禮尚往來不可缺”,什麼“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時間卻是無限的”……真不曉得編材料的人都怎麼想的。

     我也會向加瑪讨教一二。

    她卻總是一教就是一大堆,我說:“行啦,夠啦,這麼多,得一個禮拜才能記住!”她微笑着說:“要是我的話,一天就記住了。

    ” 果然,頭一天晚上學的單詞,第二天早上聽寫,幾乎全能寫對。

    過好幾天再抽查,還是能寫對。

    我便提高要求,錯一個筆畫也大力扣分。

    這下,她隻得了九十五分。

    她很生氣,劃去九十五的字樣,硬要我改成一百分。

    我接過筆改成了八十五分。

    她一看,連忙說:“好吧好吧,九十五就九十五吧……”認真極了。

     因互相學習語言,說話時不知不覺雙劍合璧。

    我鬧過的笑話有:“加不加黑?”她最有名的笑話是:“波兒阿達姆波兒毛驢子。

    ”前者意為:“(爐子)加不加羊糞?”後者為:“一人一個毛驢子。

    ” 按說,在所有孩子裡,唯一留在父母身邊的加瑪應該是最不讓人操心的一個。

    可事實上她最讓父母不安。

    居麻很少有針對某事特别激動的時候,那樣的激動往往與加瑪有關。

    比如,某天他花了一個小時怒斥當今哈薩克小夥的酗酒行為。

    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