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唯一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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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用洗衣粉……第二遍才用洗發液。

    洗發液是她的姐姐喬裡潘送的,她用得非常珍惜。

     我呢,洗衣粉就算了吧…… 總之,那半盆水洗得那個黑啊……作為女性我很羞愧,但還是安慰地想:總比不洗好吧?雖然殘留了大量刺激劑品,但晃晃腦袋,起碼輕了二兩。

     加瑪又用洗過頭發的水順帶洗了衣服。

    我沒洗,怕把衣服洗髒。

     居麻鄭重地告訴我,他跟嫂子一直等到四月才洗澡。

    我聽了默默無語。

    後來才知道是玩笑話。

    怎麼可能一直不洗呢?癢都癢死了。

     我強忍住洗澡的念頭也是因為癢的原因,想想看:抹了一身的泡沫卻隻有一碗水給你澆……這種澡洗了肯定更癢。

    于是身上發癢時就撓撓着對付,撓不到的地方就靠在柱子上蹭。

    居麻快笑死我了,說李娟跟牛一樣,跟羊一樣,跟貓一樣。

     還好,我發現,癢到了一定程度後,再往下也就慢慢不癢了。

     水髒也罷,少也罷,無論如何,我們這邊好歹還有點水。

    北面三十多公裡處的牧場連更糟的水還都沒有呢! 十二月中旬居麻在輪休的一天裡去幫北面的親戚挖地窩子。

    騎馬兩小時的路程,真夠遠的。

    可再遠不也在同一片大地上嗎,為什麼差别這麼大?——居麻說,那裡基本上就沒有雪! 原來那邊地勢過于平坦舒展,起風時,少有可阻攔雪的起伏處。

    那邊的牧人隻好雇汽車從更北面的烏倫古河裡砍下冰塊運來。

    那樣的冰,一袋子五十來斤,二十塊錢,剛好是礦泉水的價……人勉勉強強還能靠買來的冰生存,那麼牲畜呢?牲畜們實在太可憐了,隻能啃食草根處攔截的一星半點的殘雪(那點雪人工根本沒法收集)。

    每吃下一點點雪,得吞進大量的沙土。

     居麻說這樣的旱情是以往年份裡較少見的。

     我們雇車搬家過來時,也從烏河裡砍了七八袋冰塊來。

    在非常冷或非常忙碌的日子裡,就不出去背雪了,直接化冰塊使用。

    盡管我和嫂子(那時加瑪已經走了)每天努力找雪,大家也非常節省,但最後的冰也即将用完。

    已經十二月底了,還是沒下雪。

     居麻放羊非常辛苦,好幾次放羊回家,爬到沙窩子北面的沙丘上就再也走不動了似的。

    下得馬來,一屁股坐到沙堆上平攤開兩條腿,又捶又打,大約凍僵了。

    我無從安慰,隻能說:“再堅持一天。

    再有一天就該休息了,該輪到新什别克放羊了。

    ”——他和新什别克輪值,一人放五天羊。

     他歎道:“休息啥?坐在家裡也不好,沒事幹,就知道喝茶,水也不多……”聽着心酸。

     一天早上,居麻騎馬到牧場西面巡查了一圈,回來後告訴我們,那邊沙梁處的雪厚一些,讓我和嫂子忙完當天的家務活後,去那裡多裝幾袋子。

    等他輪休時趕駱駝過去馱回來。

     于是那天中午,我和嫂子挾着六隻巨大的編織袋出發了。

    我倆穿過一大片平坦的荒野,漸漸進入那片沙丘地帶,大約走了兩三公裡。

    果然,沙丘迎風處有許多完整的、又硬又密實的雪地,最厚處有五公分!我樂壞了,這得裝多少雪啊,真想分給北面的鄰居幾袋子! 我倆頂着呼呼啦啦的寒風,埋頭苦幹了兩個多鐘頭,帶去的所有袋子都裝得滿當當、硬邦邦。

    又用細鐵絲擰緊袋口,将它們堆簇在一起。

    離開時我頻頻回首,它們像害怕似的緊緊靠在一起,在空蕩蕩的荒野中那麼突兀……夜裡,會不會有野生動物好奇地靠近,拱它,踢翻它? 兩天後的一大早,夫妻倆就趕着駱駝去拉雪。

    我覺得很神奇。

    那麼遠的地方,茫茫荒野中又沒有路,沒有地标,到處似曾相識,嫂子怎麼找到那幾袋雪的? 這次馱的雪讓我們用了足足三四天。

    雖然小有豐收,但也太費力費時了。

    不到最迫切的時候,是不會用這個法子的。

     因為期待雪,我開始觀察雲。

    每當暖和的日子裡,有怪雲出現在天空,便跑去請教居麻:“是不是要下雪的意思?”他擡頭瞟一眼,總是懶得理我。

     既然不是下雪的預兆,那些雲為什麼長得那麼怪?有時候是一大團占據了整整半個天空的放射雲,放射源在北方。

    壯觀極了。

    有時候像一大鍋元宵從北方湧出來,一團一團圓滾滾的。

    而傍晚時分,雲總是會突然聚積在晴朗無物的天空,并且聲勢越來越浩大。

    到最後彙聚成幾條并行的巨大河流,從東往西流。

    盡頭是落日。

     那些堆積如山的浩蕩朝霞,有月暈的混沌夜空,陰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