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劉統勳解疑訪李衛 墨君子論盜會學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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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度詫異,笑道:“錢老爺别笑他。

    他這是讨吃時慣下來的毛病兒,一有心事就嚼草根,數落過不知多少次也改不了,下頭人都笑他。

    那年高江村相公為這事題了三個字,說這叫‘識知味’。

    下頭學他的還不少呢!”李衛沒理會翠兒說話,許久方緩緩說道:“這個案子要就事論事地辦,可不能就事論事地想。

    這和朝局是連在一處的,所以主子發急,催得你人仰馬翻。

    你在六部折騰了幾個月,就算是哪個王爺在背後搗鬼,證據也早就毀得一幹二淨了。

    我不是敗你的興,不要去打王爺們的主意。

    如今京裡也沒有那麼笨的王爺,會就地捏造出個折本,掖藏着塞進上書房。

    但折本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

    既然在六部查不出,那一定來自下頭省裡,有時一送折子就是幾十份,在這上頭想弄點手段一點也不難。

    ” “大人說的我明白了。

    ”劉統勳一躬說道,“我是覺得我太丢人了。

    不追根查到底,心裡難咽這口氣,也對不住主子。

    既然老督帥這麼說,學生明天就用六百裡加緊文書,發到各省由督撫舉報。

    ”錢度在旁笑道:“督撫們誰肯擔這責任?我跟過好幾個撫台了,隻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依着我說,叫各省督撫和有直奏權的官員,開列去年以來報到上書房的奏折的清單,說要和上書房存檔冊子核對。

    這樣,誰也不敢弄虛應酬了。

    你一說是查僞奏折,先就把下頭大人們吓掉了魂,就有證據,誰肯給你?”李衛點頭道:“實在這才見透了。

    我當了一輩子的總督巡撫,實情就這個樣兒。

    ” 李衛說罷,默謀了一會兒,自失地一笑又道:“這件事你太癡。

    你覺得丢人,别人不這樣看。

    誰都知道這裡的難處。

    就是主子,心裡也是雪亮,申斥、處分都是給人看的,敲山震虎罷了。

    按說這事與孫嘉淦有直接幹連,你看他一點也不着急,這就是說他已深知了聖心。

    主子要的就是你劉統勳這份癡心傻勁,也想看看你辦事的忠心。

    你請放心做去,終究吃不了虧。

    ”劉統勳見李衛面上帶着倦容,便起身來說道:“督帥,我沒有虛來一場。

    這一點撥,我心裡已經透亮兒了。

    您累了,我們先辭,改日再來拜訪。

    ” “好。

    ”李衛微笑着站起身來,悠晃着步子送兩個人出來,一邊走,一邊說道:“邸報我看過,小尹那邊已經接旨,孫嘉淦就要啟程南下。

    你們要不去送他就罷了,要見着了,替我問聲好。

    ”錢度一邊走一邊思索,說道:“卑職隻是不明白,皇上是‘敲山震虎’?誰是虎?為什麼不擒虎?”劉統勳道:“那不是我們管的事。

    我也不想問。

    盡臣子本分就是了。

    ”李衛隻是微笑,卻轉了話題:“錢度,上次你說要成親,是個小戶人家的,怎麼後來也不聽言聲了?” 錢度不禁臉一紅,他幾次托人去張家提親,媒人說一定能辦成,不料五月端午過後,張家竟舉家遷走,誰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這事說出來頗覺難堪,隻好含糊答道:“我也隻是想尋個人好在身邊侍候。

    那一家後來打聽是個屠戶出身,街坊裡名聲也不好,也就罷了。

    待尋到好的,一定來禀告大人。

    ” “那好。

    ”李衛送二人到二門口便止了步,“外頭風大,我就不出去了。

    ”看着二人出去,李衛方才回書房安息。

     孫嘉淦奉旨主持南闱鄉試,到得南京,恰是八月十八,剛剛過完中秋。

    一過黃河,便覺出河南和直隸氣候迥然相異,像煞是在北京退回去了半個月。

    他取道開封匆匆東下,因急着趕路,也不坐船,隻帶了三四個師爺,由沿途驿站供應食宿、車馬走騾,從安徽直趨南京。

    幾個師爺都是他在府中多年的幕僚,平素不拘形迹。

    這一路天清氣朗,秋風宜人,或村或泉,或上崗陵或越溪河,時而穿行于修篁茂竹之間,時而流連于楓葉霜染的林間小徑,或吟詠詩詞、或作笑談,倒也不覺羁旅勞頓之苦。

    待到南京石頭城外一家小店歇馬時,天色已經晚了。

    依着孫嘉淦,當時就要人去通禀江南巡撫尹繼善,幾個幕友上前攔住了,說:“我們走了一日,在馬背上颠得頭暈眼花,腳都腫了。

    這會子去告知,尹中丞一定要來拜的。

    老爺好歹體恤我們一點,今兒受用一夜,好好歇息。

    明兒您親自去巡撫衙門拜訪,豈不禮數周全?我們比旨意規定的日期早到了五天呢,誤不了事!”孫嘉淦隻好答應了。

     客棧的人是接待慣了京官的,起初隻當是哪個部的司官,聽見這話,才知道是欽差大臣,頓時亂成一鍋粥,送茶的,倒水的,牽馬飲騾的一陣瞎張羅。

    又恭請“孫大人”到上房安息。

    幾個人剛燙完腳,晚飯已擺了上來。

    一丢下碗筷,滾熱的毛巾便又遞了上來。

    師爺們從來沒有這樣享受過,一個個被侍候得渾身舒坦。

    他們乏透了,飯後略寒暄幾句便各自回房進入夢鄉了。

    孫嘉淦有一宗兒毛病,愈是乏累愈是難以安枕,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秋蟲唧唧聲,勾起了離人心緒。

    左右是睡不着,孫嘉淦推枕而起,在床邊吃了兩口涼茶,忽然起了詩興,遂沉吟詠哦道: 憎煞碧樹牆外,更有秋影無賴。

    鎮日匆匆惹人憂,填盡一江詩債。

    秋來秋來,都被風華愁壞…… 思索着還要吟時,卻聽屋上有人續詠道: 離愁在抱,江草萋萋時,吟斷情腸,山雲瑟瑟,難忘折翼之悲,九嶷三湘同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