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錢師爺畏禍走山東 賀夫人鳴冤展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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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度沒想到他如此随和,提得老高的心放了一半,穩着步子進來,見李衛已經坐了,便紮手窩腳地請了安,把孫巡撫的薦書小心地遞了上去,賠笑道:“孫撫台再三囑咐小人,向大人緻意:好好調養身子。

    讓我帶了二斤冰片,二斤銀耳,說這些是大人使得着的……”李衛一邊拆信,一邊說道:“孫國玺這家夥還結實吧?他還說了些什麼——他這字寫得倒長進了!”錢度揣度着李衛的性子,極豪邁的,便乍着膽子笑道:“孫撫台罵您來着,說您像一隻快散架的老瘦狗,還吝着舍不得吃……” “哦?”李衛一頓,突然一陣大笑,咳嗽着說道:“……好!罵得好……這龜兒子還惦記着我!”說着便看信。

    大概因不認得的字太多,他信手将信丢在桌子上,說道:“不就是薦你來當師爺麼?好,我留下你。

    ” “謝謝制台大人——” “慢着。

    ”李衛一擺手,臉上已沒了笑容,莊重地說道:“我的規矩通天下皆知。

    一條是誠,我不識字,所以格外看重這一條。

    要跟我玩花花腸子,在文字上頭蒙混我,我就請上方劍宰了你。

    第二條,每月給你二百五十兩銀子薪俸。

    天下督撫待師爺,沒一個肯給這麼多的。

    要不夠明着尋我要,隻是要取個‘廉’字。

    倘若在我衙門裡日鬼弄棒槌,隻會落個死罷了。

    我是叫花子出身,先小人後君子,醜話說到前頭——勿謂言之不預也!”他突然冒出一句文話,笑了笑便收住。

    錢度早已站起身來,正顔說道:“東翁,就為敬佩您的為人、才識,學生才不遠千裡來投奔。

    您放心,錢度乃是大丈夫!”正說着一個戈什哈進來禀道:“外頭有個少年,十五六歲光景兒,說是内廷派到蘇州催辦貢緞的,叫小的禀一聲,有事要見大人。

    ” “名刺呢?拿來看看。

    ” “回大人話,他說不方便,沒帶。

    ” “嗯?沒有通個姓名?” “富察氏,傅恒。

    ” 李衛身子一顫,趕緊起身,說道:“快,帶我去迎接——”他猛地一陣嗆咳,竟咯出一口血,忙用手帕捂住,喘息一陣道:“傅恒是寶親王的内弟,是我的半個主子——錢先生,煩你把這屋收拾一下,我去去就來。

    ”錢度當即督促茶房、厮役掃地抹桌子,并親自将散放在桌上的文牍案卷一份份依次收拾停當,接着便聽到李衛的說笑聲:“主子穿慣了我婆娘做的鞋,說是樣子雖比不上蘇州官制的,穿着合腳。

    前兒又做好兩雙,黑緞面青布裡千層底兒皂靴,原想元旦我進京帶進去的。

    六爺既來了,倒便當……”說着他親自挑簾,跟着傅恒走了進來。

     錢度頓時眼睛一亮,隻見傅恒一身月白色實地紗褂,上套着紫色燈芯絨巴圖魯套扣背心,一條绛紅色卧龍袋束在腰間,隻微微露出米黃色纓絡,腳下一雙皂靴已穿得半舊,底邊似打了粉,刷洗得雪白。

    清秀的面孔上,配了兩個黑寶石似的瞳仁,顧盼生輝,潇灑飄逸的姿态恰如臨風玉樹,令人一見忘俗。

    錢度心裡不禁暗想:“廟會上扮觀音的童子也沒這般标緻。

    不知他姐姐——那必定是神仙了!”發愣間傅恒已經坐了,見李衛躬着身子要行家禮,傅恒忙道:“免了罷,你身子骨兒不好。

    ”說罷看了一眼錢度問道:“上次來沒見過,這位是……”錢度是個渾身裝有消息兒的聰明人,一按就動,連忙上前禀道:“不才錢度,錢塘錢穆王二十六代孫,才到李制台府做幕賓的——禮不可廢,我代東翁給您老請安了!”說着一揖,打個千兒起身又一揖,李衛在一旁看得直發笑。

     “你很伶俐,這個賞你。

    ”傅恒矜持地一笑,從袖中掏出幾個金瓜子丢給錢度手裡,轉臉問李衛,“德州的案子怎麼樣了?哦,你别誤會,我不幹預你的政務。

    隻是這事皇上很關心,說曆來隻見欠空的官員自盡,沒聽說過催債的反而尋短見的。

    皇上已下诏着吏部、刑部弄清死因。

    叫十七王爺寫信,叫我過山東時問問你。

    我隻管帶你的話回京。

    ”李衛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案子是湯鈞衡主理,我也感到蹊跷得很。

    湯鈞衡已會同劉康過了幾次堂,各造供詞都用飛馬報我。

    臬司衙門知府衙門會同驗屍,确系缢死。

    門窗從内緊閉,不是他殺。

    死者生前與人無怨無仇,不像因情仇勒逼自盡。

    我原是有些疑劉康,因為賀露滢是去查他的虧空的,但藩庫報來說德州隻虧空三千多兩,犯不着為此殺人。

    且德州府衙役和客棧店夥作證,說賀某死前并無異常,當夜劉康拜會,賀某還親送出門——這事撫司、臬司回過幾次,今兒還來說要以自殺結案,我叫他們别急,再過一堂再商量。

    ” 錢度在旁聽着,十分佩服李衛精細。

    他思索一會兒,緩緩說道:“制台,請容我插一句。

    這是疑案,斷然不能草草了結。

    這個案子我來濟南時,曾道聽途說,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