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茗煙的奴才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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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謀到手姨娘的位置,可太費心機,太費力氣,其實是個絞盡腦汁的活得挺累的奴才。

    隻有這小子,快活得很,灑脫得很,在儀門外绮散齋書房掏小雀兒;在挂着一軸美人像的小書房裡,按着萬兒幹那警幻仙子所訓之事;敢假傳聖旨,把主子哄騙出來;還敢在主子燒香祭祀的時候,開一個來世變女孩兒的玩笑。

     這說明他奴學造詣之高深,可惜大學裡不開這門課,不然,茗煙肯定會講授得頭頭是道的。

    第一,必須牢牢掌握主子的志趣,必須深谙主子的習性,好其所好,惡其所惡,說一不二,說二不一。

    那些馬屁拍到馬腳上,臉上挨一記熱辣辣的耳光者,多半是沒吃準摸透主子的性格所緻。

    賈寶玉是位泛愛主義者,有雙性戀變态心理,有雌化傾向,再沒有比變女孩子這句話,更投合他的心意了,這就是茗煙的伶俐處和聰明處了。

     第二,得說主子想說而不願自己說的話,得做主子想做而不想自己做的事。

    一句話,當奴才的必須為主子“賣塊”。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一回,傳神地描寫了一個小奴才仗勢逞兇,為主子沖殺賣命的場面。

    賈寶玉被欺侮了,他“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且又年輕不谙事的”,“無故就要欺壓人”的人,休說别人挑撥他,即使沒有賈薔唆使,他也不會放棄這樣一個為主子立功邀好的機會,除非他不知道。

     不過,這小子貪玩,是個并不盡職的奴才。

    有一回寶玉挨打,急需個貼身人去通風報信時,他卻不在,不曉得何處去了?打到半路上,整個賈府沸沸揚揚,他才出現,還把薛蟠當替罪羊給繞了進去,後也不見他多麼失寵。

    這一回鬧學堂,倘非賈薔通風報信,他又不知道哪裡去了。

    但他殺将進來時,“姓金的!你是什麼東西!”一把揪住金榮,噴出一堆髒話,“說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那聲勢也夠吓人的。

     由此,不禁納悶,這個吊兒郎當的奴才,并不得力,不知何故,繼續受到主子的寵幸,就耐人尋味了。

    也許因為:一,來頭比較硬,寶玉不得不給面子;二,寶玉整日在内闱厮混,小厮如何如何,他無所謂;三,也還該說,賈寶玉不是個難侍候的主子,不挑剔,比較随和。

    恐怕更主要的,焙茗懂得(也是所有刁滑的奴才都明白的),手裡抓有主子的短(無論是主子自己出的錯,還是奴才下的套,讓主子鑽,故意誘使出的錯),把握他的隐私,這樣,主子雖然可以主宰奴才,但奴才也有了反主宰的一些本錢。

     曹雪芹對焙茗着墨不多,不過,把這小子表面上讨好巴結,迎合取巧,實質是企圖控制(哪怕是些微的)賈寶玉的小伎倆,寫得入木三分。

    這樣說,也許多少有點冤枉焙茗,他未必存有歹心。

    可是,為人奴者的先天本性,或下意識使他不得不然。

    第十九回賈寶玉過甯國府看戲,他不喜歡那些神鬼妖魔的戲文,更不喜歡那些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地步的人客。

    所以到各處閑耍,在小書房碰上了茗煙的風流韻事。

    以後,茗煙問:“二爺為何不看這樣的好戲?”寶玉道:“看了半日,怪煩的,出來逛逛,就遇見你們了。

    這會子做什麼呢?”茗煙微微笑道(請注意這副表情):“這會子沒人知道,我悄悄地引二爺城外逛去,一會兒再回這裡來。

    ”鬼知道他的什麼點子?賈寶玉提出了去看花大姐姐,茗煙笑道:“好,好。

    倒忘了他家。

    ”又道(請注意這小手段):“他們知道了,說我引着二爺胡走,要打我呢。

    ”這當然是賣乖,其實他巴不得呢!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好多主子常常上了奴才的當,吃了奴才的虧,就是由于被一口一聲的“喳”的表面上的順從蒙蔽,而看不出内裡的陰的一面。

    茗煙把寶二爺引到花大姐姐家,這在賈府是違禁的事。

    寶玉光看到這小子為他承擔風險的一面,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将有把的燒餅,讓這小子攥着了。

     賈寶玉還傻不唧唧地說:“有我呢!”所有被馬屁拍暈了的人,都面露如此傻相。

    我也看到一些所謂的文學“大師”,被那些啃招牌邊的弟子捧場時,那副得意到麻木的呆相。

    我也看到文學界的領導,被那些趨炎附勢者的口水,和一些想得到虛名的男女作家的唾沫,恭維得七葷八素的時候,都這樣拍胸脯許諾過的。

    尤其女作家,雖然,一個個長得不怎麼樣,可把胸脯貼過來,也讓這些領導目迷五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