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仰天大笑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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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原因,也是曆代統治者對文人不待見、不放心,斷不了收拾,甚至殺頭的原因。

     第二次漫遊,李白走遍了魯、晉、豫、冀、湘、鄂、蘇、浙,公元753年(天寶十二載),在安徽宣城,又寫了一首令人感到相當失落,但仍不甘失落的詩: 青春幾何時,黃鳥鳴不歇。

     天涯失鄉路,江外老華發。

     心飛秦塞雲,影滞楚關月。

     身世殊爛漫,田園久蕪沒。

     歲晏何所從,長歌謝金阙。

    (《江南春懷》) 也許,一個人的性格決定了他的命運。

    同樣,一個人的命運也支配着他的心路曆程。

    十年過去,無論他兜了多麼大的圈子,從那首“浩歌待明月”,到這首“長歌謝金阙”,軌迹不變,仍舊回到最初的精神起點上去。

     真為我們的想不開的詩人痛苦。

    老先生啊,文學史記住的是你的詩,至于你的官銜,你的功名,你的房子,你的車子,你的醫療待遇,你的紅本派司,那是一筆帶過的東西。

    即使寫在悼詞裡,光榮、偉大、正确、英明,外加上高尚、雄偉、遼闊、壯觀,一直到嗚呼尚飨、節哀順變,全寫了,又如何?念完以後也就完了,沒有一個人會聽進耳朵裡去。

    李白應該明白,人們記住的,是你的詩,而不是别的。

     當然,能讓人記住你的詩,也要寫得好才行,拆爛污是不行的。

    現在有些詩人,詩寫得很狗屁,還指望有人記住,那就是感覺失靈。

    其實,他人還沒死,那些狗屁詩早就銷聲匿迹了。

    所以,看到我的一些同行,詩寫得沒有李白的萬分之一好,“李白病”卻害得不輕。

    忙忙碌碌,蠅營狗苟,鬼鬼祟祟,東奔西走,謀這個職位,求那個差使,拍這個馬屁,鑽那個空子。

    得着,歡天喜地,笑逐顔開;得不着,呼天搶地,如喪考妣。

    我就想,有那精神和時間,寫點東西該多好,看點閑書該多好。

    不寫東西,也不看書,躺在草地上,四肢撐開,像一個“大”字,看天上的浮雲遊走,又該有多自在! 文人得了這種病,也就沒治了! 我一直在思索,若是李白死心塌地的去做他的行吟詩人,雲遊山人,業餘道人,或者大衆情人,或者長醉之人,有什麼不好?可他偏熱衷于做官宦之人,總是心緒如麻地往長安那個方向眺望不已。

    難道他還看不出來,那個不可救藥的李隆基,已離完蛋不遠了嗎?就算朝中的清醒者,聘他回長安施展治國才能,坐在火藥桶上的李唐王朝,引線已經點燃,開始倒計時,他能阻止這場帝國大爆炸嗎? 但詩人不,撇開他的私念不論,應該說,他還不是像我所認識的那些同行,利欲熏心,不能自己。

    他的心胸中,那一份愛家愛國的執着信念,那一份立功建業的強烈願望,還是令人感動。

    尤其那一份“欲獻濟時心,此心誰見明”的急迫感,簡直成了他的心獄。

    在登謝朓樓時,還念念不忘“何時騰風雲,搏擊申所能”。

    那個昏愦的唐玄宗,早把醉酒成篇的詩人,忘到九霄雲外。

    時隔十年以後的李白,還自作多情地“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憂國憂民不已。

    讀詩至此,不能不為從三闾大夫起的中國文人那種多餘的癡情,感到深深的悲哀。

     他不愛你,你還愛他,這單相思豈不是白害了嗎? 公元755年,李唐王朝的盛世光景,再也維持不下去,安史之亂終于爆發。

    從此,大唐元氣不複,走向衰弱。

    同樣,這場動亂也将李白推到皇室鬥争的政治漩渦之中,成了犧牲品。

    他還沒有來得及弄清誰是誰非,急忙忙站錯了隊,便草草地于垢辱中走完生命的最後旅程。

     文學家玩政治,十有九敗;政治家玩文學,十有十個,都是扯蛋。

     李白當然不知最後會是個什麼下場,他是個快活人。

    即使在逃亡避難,奔走依靠途中,也不乏行吟歌嘯,詩人興會,酒女舞伎,遊山逛水的快活。

    這是他幾乎不可或缺的人生“功課”,該快活,能快活,還是要快活的。

    但是,詩人是個矛盾體。

    快活的同時,也有不快活,便是那場血洗中華的戰亂。

    他不能不激動,不能不憤怒,不能不憂心忡忡: 馬如一匹練,明日過吳門。

     乃是要離客,西來欲報恩。

     笑開燕匕首,拂拭竟無言。

     狄犬吠清洛,天津成塞垣。

     愛子隔東魯,空悲斷腸猿。

     林回棄白璧,千裡阻同奔。

     君為我緻之,輕赍涉淮原。

     精誠合天道,不愧遠遊魂。

    (《贈武十七谔》) 他那詩人的靈魂,總不會與國家的淪亡、民族的安危了無幹系的。

    他不可能不把目光從酒杯和女人的胴體移開,關注兩淮戰事與河洛安危。

    “撫劍夜吟嘯,雄心日千裡”,“中夜四五歎,常為大國憂。

    ”河山灰燼,社稷傾圮,愛國之情,報國之心,還是使得這位快活的詩人不快活,夜不能眠,起坐徘徊。

     所以,為李白辯者,常從這個共赴國難的角度,為他應诏入永王幕表白。

    但那是說不通的,很難設想關心政治的李白,會糊塗到絲毫不知這個握兵重鎮的李磷正在反叛的事實。

    他所以走出這一步,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我認為大唐王朝建國初期的玄武門之變,這個曆史上的特例,對詩人那根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