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仰天大笑出門去

關燈
在、真實在的内心,真透明的靈魂,倒顯得更加真率可愛。

     李白倒不是浪得大名,“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軒轅以來,頗得聞矣”,“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如”,深信自己具有“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的能量,正是這一份超常智慧和卓異才華,使他既自信,更自負。

     《與韓荊州書》中的他,那豪放狂傲、不可一世的性格,和他幹谒求售時急不可待的心情,兩者如此巧妙地結合,不能不令人對其筆力所至,無不盡意的折服:“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偏幹諸侯。

    三十成文章,曆抵卿相。

    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

    皆王公大人許與義氣,此疇曩心迹,安敢不盡于君侯哉?”把自己狠狠吹了一通以後,又把荊州刺史韓朝宗,足足捧了一頓。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

    筆參造化,學究天人。

    幸願開張心顔,不以長揖見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

    ”然後,進入主題,凡吹,凡拍,無不有明确的目标。

    “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權衡,一經品題,便作佳士。

    而今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雲耶!” 李白的吹,吹出了水平,吹出了高度。

    怎樣吹自己,是一門學問。

    以上引文,不足百字,要吹的全吹了,要達到的目标全表達了。

    而且,文采斐然,豪氣逼人。

    我絕無厚古薄今的意思,當今一些作家、詩人在包裝促銷、炒作高賣方面,可謂瞠乎其後。

    到底是大詩人,大手筆,連吹,也吹出這一篇難得再見的絕妙文章。

    直到今天,李白先生吹自己的傑作,還被莘莘學子捧讀,還能讀得十分動情。

    時下文壇上那些吹者和被吹者,三個月,不,一個月以後,還有人記得嗎? 一個作家,寫了些東西,想讓人叫好,是很正常的情緒。

    在信息泛濫得無所适從的今天,給讀者打個照會,不必不好意思,無非廣而告之。

    适當吹吹,無傷大雅。

    如今鋪天蓋地的廣告,有幾個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呢?因此,街頭吆喝,巷尾叫賣,推銷産品,便屬必要。

    所以,别人不吹,自己來吹,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不是什麼丢人現眼的事,拉點贊助,雇人鼓掌,也不必大驚小怪。

     文人好吹,當然不是李白開的頭。

    但不管怎麼說,李白的詩和文章,卻是第一流的,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也是衆所周知的。

    所以,有得吹的吹,并不是一件壞事。

    讓人痛苦的是,沒得吹也吹。

    充其量,一隻癟皮臭蟲,能有多少膿血,硬吹成不可一世的鲲鵬,吹者不感到難堪,别人就會覺得很痛苦了。

     但是,假冒僞劣産品,由于質次價廉的緣故,碰上貪便宜的顧客,相對要賣得好些。

    貨真價實的李白,一腦子絕妙好詩,一肚子治國方略,就是推銷不出去,第一次到長安,他隻有坐冷闆凳的份兒。

     愁坐金張館,繁陰晝不開。

     空煙迷雨色,蕭飒望中來。

     翳翳昏墊苦,沉沉憂恨催。

     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

     吟詠思管樂,此人已成灰。

     獨酌聊自勉,誰貴經綸才? 彈劍謝公子,無魚良可哀。

    (《玉真公主别館苦雨》) 好不容易走了驸馬爺張垍的門子,以為能一登龍門,便身價十倍,哪知權力場的鬥争,可不是如詩人想象的那樣簡單。

    他兩進長安,興沖沖地來,灰溜溜地走,都栽在了官場傾軋、宮廷紛争之中。

    大概,一個真正的文學家,政治智商是高不到哪裡去的。

    同樣,一個真正的政治家,其文學才華總是有限,這是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事。

    不錯,英國的丘吉爾獲得過195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但與其說獎他的文學,不如說獎他堅定的反對共産主義的一生來得更确切些。

    驸馬将李白扔在了終南山那位道姑的别墅裡,再也不理不問。

    細雨蒙蒙之時,希望渺渺之際,能不發出感歎系之的悲鳴嗎?! 毛澤東曾用毛與皮的關系,比喻知識分子的依存問題。

    封建社會中所謂的“士”,也是要考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

    李白為了找這塊可以附着的皮,第二次進了長安。

    這回可是皇帝叫他來的,從此能夠施展抱負了,雖然,他那詩人的靈魂“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不能完全适應這份新生活,隻好以酒度日,長醉不醒。

    而李隆基分派下來的寫詩任務,不過哄楊玉環開心而已。

    無法參預朝政,得不到“盡節報明主”的機會,眼看着“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

    最後,他隻好連這份吃香喝辣的差使也不幹了。

    終于打了辭職報告,卷起鋪蓋,告别長安。

     本來他以為從此進入決策中樞,一顯才智。

    可在帝王眼裡,待诏翰林與華清池的小太監一樣,一個搓背擦澡,一個即席賦詩,同是侍候人的差使。

    也許,他未必真心想走,說不定一步一回頭,盼着宮中傳旨讓他打道回朝,與聖上熱烈擁抱呢!我們這位大詩人,在興慶宮外,左等不來,右等不到,隻好撅着嘴,騎着驢,出春明門,東下洛陽,去看杜甫了。

     這就是封建社會中的知識分子,總是處于出世與入世,在野與在朝,想吃又怕燙,不吃又心癢的重重矛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