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唐朝的天空 第一章 唐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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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于道路焉”(《資治通鑒·唐紀九》)。

    那一年,李靖破突厥,唐王朝“東極于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裡,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裡”。

    所謂“唐朝的天空”,從廣義上講,以長安為中心,向東江湖河海,向西絲綢之路,既無邊界,也無極限,因為這是一個高度開放,略無羁束的精神天空。

    你能想象得多麼遙遠,它就是那樣的毫無止境;你能想象得多麼遼闊,它就是那樣的無邊無沿。

     就在這一年,李靖凱旋回朝。

    據《新唐書》:“夷狄為中國患,尚矣。

    ……唐興,蠻夷更盛衰,嘗與中國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回鹘、雲南是也。

    ”曾經不可一世,曾經逼得李淵俯首稱臣的颉利可汗,由于李靖出奇兵,終于将其擒獲。

    現在,這個最能帶頭作亂,最狡猾,也最卑鄙,最反複無常,也最能裝孫子的,為唐之患久矣的颉利可汗,束手就擒,俯首降服,李世民等于祛除了一塊心病。

    于是,在長安城的南門城樓上,搞了一次盛大的順天門受降儀式。

    這位突厥族首領終于不得不承認李世民為天可汗。

     時為太上皇的李淵,很大程度上也是拍自己兒子的馬屁,連忙出面,在興慶宮張羅了一個小型派對,趕這個熱鬧。

    “上皇聞擒颉利,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托付得人,複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淩煙閣。

    ”那時不興開香槟慶祝,也不搞焰火晚會助興,但李靖繳獲的戰利品中,肯定少不了産自中亞的葡萄酒。

    那時胡俗甚盛,街坊多酒肆,遍地皆醉人,宮廷也不例外,大家喝得醉意盎然的時候,晚會上出現了一個史官不經意寫出來的細節,但僅這一點點精彩,卻表現出來隻有在唐朝的天空下才會有的精神狀态: 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疊起為壽,逮夜而罷。

     (《資治通鑒·唐紀九》) 宮廷舞會,在西方世界,是習以為常的。

    在東方,尤其在中國曆代封建王朝裡,九五之尊的天子,莊嚴肅穆還來不及,哪有一國之主“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道理?因此,淩煙閣裡的這場舞會,正是錢穆在《國史大綱》中所說“其君臣上下,共同望治,齊一努力之精神,實為中國史籍古今所鮮見”的最好寫照。

    你也不能不服氣在唐朝的天空下,這種在别的朝代少有的百無禁忌的強烈自信。

     200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匈牙利猶太裔小說家凱爾泰斯的《大屠殺作為一種文化》中,曾經引用喬治·桑塔亞納(GeogeSantayana)的名言:“一個有活力的社會必須保有它的智慧,以及對其自身及自身條件的自我意識,并且能夠不斷地予以更新。

    ”老實說,很難想象,我們中國的皇帝,從宋以後,直至清末,這一千年間,由趙匡胤數到愛新覺羅·溥儀為止,可曾有過一位,在大庭廣衆,即興起舞?而且,還要跳一種高難動作的少數民族舞。

    因為李淵手裡的琵琶,是胡人的樂器,那麼李世民跳的舞蹈,也可能就是當時流行的“胡旋舞”。

    這一通狂舞,絕對是那個時期大唐帝國活力的最高體現。

     按《新唐書·禮樂志》,這種“舞者立毬上,旋轉如風”的“胡旋舞”,節奏極火爆,情緒極熱烈,動作極狂野,音樂極粗犷,是從西域流傳到中土的舞蹈。

    白居易有一首詩《胡旋女》描寫了一位女舞者的表演:“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轉蓬舞。

    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可以想象李世民伸展雙臂,在舞場上或旋或轉,老爺子反彈琵琶,亦步亦趨,該給這個唐朝的天空,增加一抹多麼鮮麗的亮色啊! 于是,我對于這位自稱“年十八便為經綸王業,北剪劉武周,西平薛舉,東擒窦建德、王世充。

    二十四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

    四夷降伏,海内乂安”的李世民,欽服不已。

    就憑他以萬乘之尊翩然起舞這一點,其豁達豪爽之中,浪漫風流之外,所表現出來的萬物皆備于我的大手筆,大作為,大自信,大開放,應該是英國的湯因比、中國的魯迅這樣的大智慧者,才對盛唐的輝煌,格外刮目相看的。

     湯因比(ArnoldJ.Toynbee,1889~1975)生前曾經預言:“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

    ” 若如此,我相信,那時中國的天空,将更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