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唐朝的天空 第一章 唐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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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的胡人,要比現在北京城裡的老外多許多。

    因此,胡人在唐代詩人的筆墨中,便經常出現。

    如李白詩“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行》),如岑參詩“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送顔真卿使赴河隴》),如李賀詩“卷發胡兒眼睛綠,高樓夜靜吹橫竹”(《龍夜吟》),如元稹詩“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胡樂”(《法曲》》……這證明當時的長安城裡,胡人之無處不在。

     據陳寅恪《讀莺莺傳》考證,胡人的行蹤,更漸漸由西而東,直至中原。

    他認為那位漂亮的崔相國之女,其實是詩人元稹有意模糊的一個文學形象。

    實際上,她是來自中亞粟特(今烏茲别克斯坦撒馬兒罕北古布丹)的“曹”國女子,移民到長安洛陽之間的永濟蒲州。

    他們以中亞的葡萄品種,釀成“河東之乾和葡萄”,那是當時的一個名牌。

    既美且豔的莺莺,其實是一個當垆沽酒的“酒家胡”,用今天的話說,一位三陪小姐而已。

     從元稹筆下“最愛軟欺杏園客,也曾辜負酒家胡”來判斷,張君瑞不過是詩人自己的化身罷了。

    如果曹九九(陳寅恪設想出的這位小姐芳名)不是胡女,真是相府千金,也就不至于被“始亂終棄”了。

     總而言之,唐朝的天空下,是張開臂膀,擁抱整個世界的盛世光景。

     對于李唐的西向政策,對于邊外胡人的大量吸納,唐初有過一次讨論。

    唐吳兢所著的《貞觀政要》一書,在《安邊第三十六》中,記載了各個論點的交鋒。

    中書令溫彥博主張:“天子之于萬物也,天覆地載,有歸我者則必養之。

    ”秘書監魏徵認為:“且今降者幾至十萬,數年之後,滋息過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為後患。

    ”涼州都督李大亮更上疏:“近日突厥傾國入朝,既不能俘之江淮以變其俗,乃置于内地,去京不遠,雖則寬仁之義,亦非久安之計也。

    每見一人初降,賜物五匹、袍一領。

    酋長悉授大官,祿厚位尊,理多糜費。

    以中國之租賦,供積惡之兇虜,其衆益多,非中國之利也。

    ” 讨論的結果,隻有四個字:“太宗不納。

    ” 于是,用溫彥博議:“自幽州至靈州,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以處之,其人居長安者近且萬家。

    ” 如果依統治者維護其政權的需求,一個由僧侶統治的國家,被統治者的最佳狀态,是廟宇裡的泥塑木雕;一個由法老統治的國家,那就應該是陵墓裡的木乃伊;一個由太監統治的國家,其公民應該全部都是性無能者,至少也是陽萎患者;一個由警察統治的國家,其被統治者最好都是“從現在起,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要呈堂作供”的嫌疑犯。

    這樣,“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就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然而,厚德載物的李世民,卻是一個懂得“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的明主,他相信,“君,舟也;人,水也。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貞觀政要·政體第二》)。

    因此,他以大海不擇細流的精神,漢人也好,胡人也好,中土也好,西域也好,都是大唐的臣民,不分畛域,不計人種,不在乎化内化外,不區分遠近親疏,都在他的胸懷之中。

    因此,他不害怕别人的聲音,更不忌憚與他不同的聲音,他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如果不是惟一,也是少有的能聽得進反對聲音的君主之一。

     于是,我開始理解湯因比為什麼要選擇唐代為他的再生之地,魯迅為什麼要尋找唐朝天空作為他長篇小說的背景了。

    這兩位大師看重的,在中國,甚至世界曆史上,也就是李唐王朝,曾經達到如此器度宏大而不謹小慎微,包容萬物而不狹隘排斥,胸懷開放而不閉塞拒絕,膽豪氣壯而不畏縮怯懦的精神高度,這是其他曆朝曆代所不及的。

     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為災,米谷踴貴,突厥侵擾,州縣騷然。

    帝志在憂人,銳精為政,崇尚節儉,大布恩德。

    是時,自京師及河東、河南、隴右,饑謹尤甚,一匹絹才得一鬥米。

    百姓雖東西逐食,未嘗嗟怨,莫不自安。

    至貞觀三年,關中豐熟,鹹自歸鄉,竟無一人逃散。

    其得人心如此。

    (《貞觀政要·政體第二》) 到了貞觀四年(630),“天下大稔……米鬥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于海,南極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赍糧,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