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孝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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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可比得了。

     方孝孺應該做學問,姚廣孝才是玩政治的,從他一生行狀看,他是一個不那麼安分的和尚,不安于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的日子,是一個迫切追求成就感的知識分子。

    恰巧馬皇後逝世,朱元璋把兒子從分封地集中到南京來守孝,據《明史·姚廣孝傳》:“太祖選高僧侍諸王,為誦經薦福。

    ”于是,通過關系,與野心勃勃的燕王朱棣挂上了鈎。

     這個和尚私下裡對朱棣許諾:“你要用我的話,我會給王爺一頂白帽子戴。

    ”如此露骨的暗示,連黃口小兒都猜得出來,“王”字上面加一“白”字,不就是一個“皇”字嗎?朱心領神會,引為知己,遂将這位主錄僧,帶回北平。

    從此,他便成了燕王的思想庫,和進行反中央的地下活動的總指揮。

    “陰選将校,勾軍卒,收材勇異能之士。

    燕邸,故元宮也,深邃。

    道衍練兵後苑中。

    穴地作重屋,缭以厚垣,……日夜鑄軍器,畜鵝鴨亂其聲。

    ” 他那時“住持慶壽寺”,但“出入府中,迹甚密,時時屏人語”,朱棣當然想造他侄子的反,因為,建文帝接受了齊泰、黃子澄,還有方孝孺的削藩建議,正準備收拾他。

    但是,以一隅反天下,朱棣也不由得不心虛。

    有一天,他作對聯,剛吟出上句,“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姚立刻應口而出,“世亂民貧,王不出頭誰作主”。

    “王”字出頭,即為“主”,看似文字遊戲的小手段,卻起到堅定其信心的作用。

     所以,沒有姚的煽動,朱未必敢舉事,沒有姚的擘畫,朱也未必能成事。

    起兵以後,靖難軍經過兩三年與中央軍的拉鋸戰,姚突出奇招,建議輕騎挺進,徑取南京,“毋下城邑,疾趨京師,京師單弱,勢必舉”,這場無妨說是姚廣孝與方孝孺的角力,玩政治的行家,終于把隻會做學問的書呆子擺平。

    朱棣很快渡過長江,取得天下,當他的永樂皇帝。

     所以,這位特别倚仗的心腹,出來為方孝孺求情,對于朱棣,那影響力是可想而知的。

    朱棣起事,檄文天下,以清君側的名義,矛頭指向建文帝倚為股肱的齊泰、黃子澄,其實,方孝孺作為建文帝的老師,在他眼裡,也是參與過對他的迫害,屬于鏟除的奸惡之列,是毫無疑問的。

    然而,姚廣孝求他“幸勿殺”,居然“颔之”,看來姚廣孝面子夠大。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圍繞在皇帝身邊,有頭有臉有發言權者,說一不二,使帝王言聽計從者,大有人在。

    但伴君如伴虎,最後能夠得到好下場者,就比較罕見了。

    姚廣孝這樣一個不官不民、亦官亦民的和尚,作為皇帝的賓客,運籌帷幄,出謀劃策,位極人臣,倚重中樞,最後能夠善始善終,實在是極為奇特的例子。

     他披的這件袈裟,固然沖淡了朱棣對他的戒心,更主要的是姚廣孝深谙與狼共舞的遊戲規則。

    越得意,越檢束;越成功,越退縮;越是登峰造極,也越要急流勇退。

    可是,能懂得這點道理而做到抽身自退者,實在太少。

    權力這東西,如海洛因,上瘾以後,是太難戒掉的。

    唐人胡曾《詠史詩》:“上蔡東門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歸?功成不解謀身退,直待雲陽血染衣。

    ”那個不可一世的李斯,最後的悲劇下場,不就是他“不解”進退之道嗎?等到身首異處這一天,老先生想起與兒子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的快樂不再,刀架在脖頸上,哭悔也來不及了。

     姚廣孝按《老子》“功遂身退,天之道”,“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的箴言行事。

    靖難之役,朱棣率軍“轉戰山東、河北,在軍三年,或旋或否,戰守機事皆決于道衍。

    道衍未嘗臨戰陣,然帝用兵有天下,道衍力為多”,等朱棣得天下後,論功行賞,姚為第一,舉朝上下,竭力推崇,甚至到了“帝與語,呼少師而不名”的親昵程度,他老兄還是堅持在廟裡,當他的和尚,做他的佛事。

    朱棣急了,“命蓄發,不肯,賜第及兩宮人,皆不受。

    常居僧寺,冠帶而朝,退仍缁衣”(《明史·姚廣孝傳》)。

     這樣一個能夠扭轉明室乾坤的和尚,還保持其清醒的分寸感,一生不敢越位。

    那麼,有濟世之志、無匡時之才的方孝孺,就缺乏自知之明了。

    居然在南北激戰的烽火硝煙之下,還饒有興緻地引導建文帝進行複古改制的嘗試,宮殿名、城門名,悉數恢複古稱。

    官制,也按《周官》重訂,本是翰林侍講的他,改成頗有二十世紀味道的文學博士。

    當時的老百姓,肯定分不清他這個博士和茶樓酒肆裡的茶博士,有些什麼區别。

    大概,越沒有什麼真本事的人,越喜歡做表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