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挺然為之張居正——一位活着沒有挨整死後遭到清算的改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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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

     據說,萬曆不再是小孩子,進入青春期後,得知他的首輔府裡,美女雲集,佳麗環繞,不由得感慨他的老師,這把年紀,竟能如此生猛。

    佩服之餘,也歎息自家雖為九五之尊,卻得不到更多的實踐機會,甚乏豔福。

    所以,我一直認為,萬曆在張居正死後,立刻翻臉,從心理角度分析,其中不乏男人的嫉妒在内。

    這種隐忍下來的怨恨,一旦得到宣洩,那絕對是可怕的報複。

     平心而論,張居正的死,難免要被後人诟病,根據《萬曆野獲篇》,應該是縱欲過度,藥物中毒。

    王世貞的診斷,也認為死于女色,死于壯陽藥:“得之多禦内而不給,則日餌房中藥,發強陽而燥,則又飲寒劑洩之,其下成痔……”王世貞求官碰過他的釘子,心存嫌隙,絕對可能;也曾著文譏讪過他,為了巴結馮保,竟低三下四地在帖子上稱自己為“門生”,斯文掃地,一至于此,也太丢人了點。

    不過,對張居正病情的叙述,應該是可信的。

    因為前者關乎人格,後者隻是風流,在淫佚成風的明末社會裡,王世貞沒有必要栽他這個贓。

     萬曆十年六月,張居正壽終正寝,備極哀榮。

    十月,追劾者起,反攻倒算。

    十一年三月,屍骨未寒,奪其官階。

    十二年四月,杯土未幹,又籍其家。

    最為慘毒的,因為抄不出萬曆所想象的那麼多金銀财寶,令圍江陵祖居,挖地三尺,株連勒索,刑訊逼供,家人有餓死的,有上吊的,剩下的也都永戍煙瘴地面,充軍發配。

     張居正這個家破人亡的最後結果,并不比商鞅或者譚嗣同更好一些。

     在這場清算運動中,最起勁的,最積極的,最沒完沒了的,恰恰是信任或是聽任他進行改革,并坐享其改革成果的萬曆。

    而最莫名其妙的,清算張居正的同時,矯枉過正,将初見成效的改革大計,也否定了。

     這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竟沒有估計到,你過去鉗制他的壓力愈大,他後來反彈你的抗力也愈高。

    一旦得手,不狠狠地往死裡收拾才怪!《實錄》說張“威權震主,禍蔭骖乘”,海瑞說張“居正工于謀國,拙于謀身”,都有為他惋惜之意,認為他這樣具有高智商的政治家,應該懂得最起碼的機變韬晦之道。

    人走茶涼,當是不可避免,但死無葬身之地,險幾抛屍棄骨,就得怪張居正太相信自己的強,而太藐視别人的弱。

     強人會弱,弱人會強,這也是大多數強人得意時常常失算的一點。

     張居正的全部不幸,是碰上了不成器的萬曆,這個精神忭急,性格偏執,缺乏自律能力,心理素質不算健全的青年人,做好事,未必能做好,做壞事,卻絕對能做壞。

    諸葛亮比他幸運,雖然阿鬥同樣不成器,但後主懦弱,始終不敢對相父說不。

    張居正輔佐的朱翊鈞,卻是一個翻臉不認賬的小人。

    你在,我怕你,你不在了,我還用怕你?再說,馮保給外放了,太後也交權了。

    一拍禦案,統統都是張居正的錯,又能奈我何? 魯迅與曹聚仁的通信中,感慨過“古人告訴我們唐如何盛,明如何佳,其實唐室大有胡氣,明則無賴兒郎”。

    清人趙翼在《二十二史劄記》中,也論述過“蓋明祖一人,聖賢豪傑盜賊之性,實兼而有之者也”。

    這就是說,“聖賢豪傑”與無恥、無賴、無所不用其極的“盜賊之性”,同在一個人的身上,是可能的。

     我懷疑明代諸帝的這種無賴基因,是不是從開國皇帝朱元璋承襲下來的?一上台還透着幾分英明,幾分正确,但都堅持不多時日,便一百八十度地走向倒行逆施的反面。

    這個埋葬在定陵裡的據說腿有點短的家夥,也逃脫不掉明代皇帝的通病。

     你活着的時候,他忌憚你,一口一聲“張老先生”,循規蹈矩,知書識理,你以為替大明王朝,輔佐出一位中興之主。

    事實不然,你一旦閉上眼睛,你樹了無數的敵,就要跟你算賬,其中最可怕者,恰恰是昨天的有為青年,今天的無賴帝王。

     無賴行徑,成為一個統治者的主流,治國就是一場胡作非為的遊戲。

     張居正死的當年,朱翊鈞自毀長城,将薊鎮總兵官戚繼光調往廣東。

    張居正死的次年,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崛起關外。

    這絕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清盛明衰的前奏曲。

    一個政權,旺盛是需要水滴石穿的努力,衰敗卻常常是轉瞬間事。

    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