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皇帝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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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之多,掉了腦袋,真是殺得天昏地暗,神州變色。

    惟一例外的,前案,朱元璋怕他女兒當寡婦,赦了他女婿和外孫三人,不在滿門抄斬之列;後案,看來嫁給他兒子的藍玉女兒,也幸而未被連坐,這總算讓我們看到這位皇帝未泯的一點可憐人性。

     商鞅論囚,渭水盡赤,這位殘忍的懲罰狂,制造的恐怖場面,令人心驚。

    秦時的渭水,不像現在這樣受到水土流失的威脅,弄得西安食水都困難。

    渭水流域,一直到唐代,從王維詩“渭城朝雨浥輕塵”,還可證明那時的森林植被好,水源涵養好,一派江水,莽莽蒼蒼。

    試想,這位在批林批孔紅過一陣的法家,得殺掉多少人,才能将滾滾的江水染紅?但一念及朱皇帝動不動誅九族,常常是一村一鄉,一姓一族地殺到雞犬不留的地步,放眼望去,惟見十室九空,人煙斷絕,白骨累累,鬼影幢幢,那場面之駭人,商鞅又瞠乎其後了。

     所以,明代諸帝,無賴兒郎,也還懂得為尊者諱的道理,對開國老祖的殘忍,往往避而不談,若無其事似的;即使偶爾涉及到,也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最不知趣者,莫過于海瑞了。

    盡管他是位清官,盡管他一生操守正直,行節可嘉,盡管他死後了無分文,甚至葬資也賴他人支給;但同時代的文壇巨匠王世貞評價海瑞,說他“不怕死,不愛錢,不結黨,是其所長;不虛心,不曉事,不讀書,是其所短”,倒也給這位迂執近腐的海剛峰先生,畫了個像。

     晚年,重新起用,據沈德符《萬曆野獲編》:“海剛峰起南總憲,到任後,忽設二大紅闆凳,雲欲笞禦史不法者,一時震駭,以為未有怪事。

    ”這位相當于廉政公署的特派員,覺得按在闆凳上打屁股,還不足阻吓犯罪行為,于是,竟然不識時務地給萬曆皇帝上疏,要求“複國初剝皮囊草之制”,也就是把朱洪武那一套酷刑再搬出來。

     接張居正任宰輔的申時行,是個極世故的官僚,重新起用不為張居正喜歡的海瑞,不過是俯順輿情而已。

    看到他的這份上疏時,肯定哭笑不得:“這個海剛峰啊!”可能勸過他,“老兄台,你已經是年過古稀的老爺子,你就省省吧!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了!”他聽不進去,正襟危坐,作大任在肩、剛正不阿狀。

     凡是性格殘忍的人,多自以為是,好剛愎自用,這位懲罰主義者到底送呈大内。

    果然,時情大嘩,禦史立刻就劾海瑞“導上法外淫刑”。

    幸好,朱翊鈞那天心情不錯,隻是怪罪“瑞偶失言”,未予處分,“仍留供職”。

    并且為他殘忍的老祖宗開脫:“按太祖初制,亦偶一行耳。

    所謂古有之,而不可行于今者,此類是也。

    ”(以上均見《萬曆野獲編》) 不管後代皇帝怎樣曲意回護,朱元璋的殘忍,是無法抹煞的。

    從他生命不息、殺人不止的一生,可以判斷,他是一個人格上有缺陷,心理上有毛病,智商上有思維障礙,心靈上受到過嚴重傷害的病人,否則,無以解釋他無休止地将老百姓,也将官員,更将知識分子,死去活來地折騰的原因了。

    總而言之,這種求得病态心理發洩的患者,手中多一份權力,人民便多遭難一分。

    由于他們熱衷于通過施虐、報複,來獲得精神上的滿足,這也是中國曆來刑外之刑泛濫,法外之法猖獗的根源。

     一部二十四史,凡手握權力的中國人,把人不當人的殘忍,比比皆是,多到連曆史學者也索性懶得記載。

    秦白起坑趙降卒四十萬于長平,一句話,四十萬人被殘忍地活埋,楚項羽坑秦降卒二十萬于鹹陽,也是一句話,二十萬人被殘忍地砍掉腦袋。

    到了朱皇帝,殺人的計量單位仍以萬計,但總量在減少。

    到了清代,魯迅先生說:“清朝有滅族,有淩遲,卻沒有剝皮之刑,這是漢人應該慚愧的。

    ”雖然文字獄,死了不少人,殺人的計量單位就以千計了。

    到了民國,就以《紀念劉和珍君》和《為了忘卻的紀念》為例,統治者一次性的屠殺,就下降到百位和十位計了。

     這種量的減少趨勢,不是表明統治者舉起屠刀時手軟了,而是人類的普遍覺醒的結果,也說明了曆史必然在不斷文明進步的總規律,時代愈遠,黑暗愈重;時代漸近,光明漸多。

    不過,朱皇帝的殘忍,雖是一頁古老的曆史,但也能使我們懂得流動在中國人血管中的殘忍基因,并不因為進入文明社會,就會消失殆盡,有機會,有可能,估計還會沉渣泛起的。

     謂予不信,回頭看一看“文革十年”,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