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閑話建安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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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情,和無拘無束的自由。

    這和司馬遷《報任安書》裡那種對于帝王委曲求全到低三下四的心态,和司馬相如給皇帝獻賦時的那種唯唯諾諾到谄媚依附的神情相比,多了一點作家的自我意識和不羁的精神。

     從曹丕的詩《于谯作》中“清夜延貴客,明燭發高光”和曹植的詩《箜篌引》中“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遊”,可以看到他們的宴遊燕集,豪飲小酌,鬥雞胡舞,高談暢嘯的快樂情景。

    《文心雕龍》曰:“文帝陳思,縱辔以騁節:王徐應劉,望路而争驅;并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叙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

    ”這類沙龍式文人聚會活動時的自由競争,各馳所長,平等精神,批評空氣,也是此前文人所不曾具有的狀态。

    尤其在黨锢之禍将大批知識分子無情鎮壓,人人膽戰心驚,惟恐連坐,精神萎靡不振的狀态下,建安文人的崛起,實際是給中國文學注入一股活流。

     建安文人,可能是中國較早從絕對附庸地位擺脫出來,以文學生成的一群作家。

    他們追求自由不羁,企慕放任自然,贊成浪漫随意,主張積極人生,并對禮教充滿叛逆精神,成為中國非正統文人的一種樣本。

    魯迅先生認為這種文學态度,可以用“尚通脫”三字來概括。

    到了魏晉南北朝,由阮籍、嵇康、陸機、陶淵明、謝靈運,一脈相承,“通脫”則更加發揚光大,一時成為文學發展的主流。

     然而,文學發展的每一步,總是要付出不大不小的代價。

    因為任何新的嘗試,總是要打破過去的格局,失掉原有的平衡,必定引起舊秩序維護者的反撲。

    倘若探索實驗,一旦越出了文學的範圍以外,被視作離經叛道,逾軌出格的話,就要以文人的腦袋作抵押品了。

     建安七子,孔融是死在曹操手下的。

    還有一個,被曹操送到采石場去勞動改造的,那就是劉桢。

    再有一個不屬七子之列的楊修,也是曹操殺掉的。

    至于文學新秀祢衡,雖然不是曹操殺的,但事實上是他用借刀計讓黃祖殺的。

     曹操作為文學家,寫詩是一把好手,作為政治家,殺作家也是一把好手。

    但掉腦袋的這三位,也有其不大肯安生而惹禍的緣由。

    孔融的地位相當高,曾任北海相,到許都後,擔任過将作大匠,也就是建設部長,這還不是曹操主要嫉恨的。

    由于他和曹操總過不去,經常發難,加之以孔子後代的号召力,一時成為士族豪門的代表和知識分子的領袖。

    他的府邸已成為反曹操的各種人物聚合的“裴多菲俱樂部”。

    這時就不管你的文章寫得多好和兒時讓梨的美德了,對不起,找了一個叫路粹的文人——作家中的敗類,寫了封告密信,檢舉孔融“與白衣祢衡跌蕩于言,雲:‘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耳。

    子之于母,亦複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大逆不道,宜極重誅”。

     楊修的職務要差一點了,在曹操的指揮部裡,隻當了個行軍主簿,大概相當于參謀,而且不是作戰參謀,連行軍口令還是從别人嘴裡聽說,顯然是閑差了。

    所以殺他不像殺孔融那樣頗費周章,“擾亂軍心”四個字,就推出去斬首。

    《三國演義》說是曹操嫉妒楊修的捷才,敏悟,起了殺心。

    其實,由于楊修不安生,介入政治,成為曹植的嫡系黨羽,出謀劃策,卷入了宮廷接班人的奪權鬥争之中,而且許多臭主意,都被曹操拆穿了,才要把他除掉的。

     老實說,文學家玩政治,和政治家玩文學,都有點票友性質,是不能正式登場的。

    在中國曆史上,有幾個像曹操這樣全才全能的政治家兼文學家呢?因此,他的一生,既沒有出過政治家玩文學玩不好的鬧劇,也沒有出過文學家玩政治玩不好把小命搭上的悲劇。

    所以,魯迅先生說:“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我雖不是曹操一黨,但無論如何,總是非常佩服他。

    ” 就看曹操對付那個自視甚高的劉桢,就可知道文學家永遠不是政治家的對手。

    他把劉桢送去勞改的理由,就在于這位文學家崇尚“通脫”到了過頭的地步,也是不怎麼安生,越出了文學的範圍,才惹禍上身的。

    有一次,曹丕在私邸宴請他的這些文學朋友,也就是建安七子中的幾位。

    當時,大家酒也喝得多了些,言語也随便,曹丕的夫人甄氏是位聞名的美人,可能有人提出來想一睹芳容,也許正是劉桢的主意。

     《三國志》裴注引《文士傳》中講述了這段插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