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文學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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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是一隻長翅膀的鳥兒 的确,文學是一隻長翅膀的鳥兒,要能夠飛進人的心靈裡去! 第一次說這個話是什麼時間記不真切了,反正是在為一家報紙寫的文章裡。

    其間還引用了《逍遙遊》裡的一段名句:“北冥有魚……化而為鳥,其名曰鵬。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是鳥也……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文章發表,編輯打來電話說:“寫得真好!” 第二次是在接受一位記者采訪時。

    記者也是詩人。

    詩人聽了說了一句頗具專業性的語言:太富有詩意了! 接下就是台北了。

    那是在走過大半個台灣島,終于在台北落下腳兒,帶着一團熱熱暖暖的親情,與十幾位台灣知名作家會聚一堂時。

    那天要求每個人都說幾句話。

    我就說了那一句。

    說過,台灣老作家司馬中原隔着大半個會議廳,揚着手臂喊過一句說:“好!贊成!” 至此,這句話好像成了我的發明。

    然而仔細想想禁不住好笑起來:誰、什麼時候說過文學不是一隻長翅膀的鳥兒?誰、什麼時候說過文學不要或不應該飛進人的心靈裡去? 屈原說過嗎?他的《離騷》、《九歌》經天緯地、汪洋恣肆,顯然沒有可能。

     李白說過嗎?他的《廬山謠》和《将進酒》騎鲸跨海、激越澎湃,當然不會。

     曹雪芹說過嗎?他的《紅樓夢》起自于青梗峰下的一塊頑石,了卻于雲遊八荒的一個瘋和尚,沒有翅膀想得出來嗎? 毛澤東說過嗎?他的“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和“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吞虹吐日、浪漫無邊,又豈止是一隻長了翅膀的鳥兒比拟得了的! 那麼是誰說過?總得應該有人說過才對呀! 雨果沒有可能,一部《巴黎聖母院》已經飛遍世界幾乎每一個角落。

     莎士比亞當然不會,《奧瑟羅》、《李爾王》、《羅米歐與朱麗葉》從十七世紀翺翔至今,天知道滋潤了多少心靈。

     但丁越發可笑,如果沒有翅膀他的《神曲》豈不早就跌落凡塵,變成遭人唾棄的膺品。

     馬爾克斯同樣荒唐,《百年孤獨》中那些魔幻現實主義的描寫,詭谲奇拔,如同天外之筆…… 如此,答案隻能到現實中找了。

     金錢文學、馬屁文學、時尚文學、垃圾文學、沒有幾個人看得懂的文學和根本算不上文學的文學……汗牛充棟、觸目皆是; 私人寫作、沙龍寫作、身體寫作、奶頭寫作、下半身寫作……紛至沓來、驚世駭俗; 大史詩、大部頭、大哲理、大境界、大新潮、大探索……讓人一看腦袋就大,血壓就要升高; 小圈子、小幫派、坐山為王、坐地分髒、黨同伐異、槍打出頭鳥……讓人唯恐避之不及、逃之不能; 電視、網絡、廣告、小報……鋪天蓋地、如潮似湧,占據了幾乎所有時間和空間,文學面對的早已不是饑不擇食的人群,而是相當挑剔和不信任的目光了; 更重要的還是翅膀呢?我們還有翅膀嗎?如果還有,我們的翅膀還能夠飛翔嗎?還具有穿雲破霧和翻越重重關隘,飛進人們心靈的力量嗎? 力量!絕對重要的是力量!足以穿越塵埃和屏障的力量!足以打開人們心靈、飛進人們心靈的力量!足以在人們心靈中占據一席之地,乃至于成長、生發的力量!真正美的、純粹和純潔的、文學的力量,是理應無堅不摧和超越一切的啊! 一部《西遊記》從人間寫到天上,從海底寫到陰世,從凡人寫到神仙,從佛祖寫到妖魔,其想象之豐富形象之生動,可謂出神入化空前絕後。

    這樣的作品如果不能飛進人們心靈,在人們心靈中萦繞纏綿,才是怪事呢! 一部《靜靜的頓河》尤其是第一部,寫出了那樣富有特色和魅力的生活和場景、人物和性格、愛情和搏殺,這樣的作品如果不能征服讀者,開創社會主義國家文學作品摘取諾貝爾文學獎挂冠的先河,才是難以理喻的吧! 一部《斯巴達克思》寫的是奴隸英雄,表達的卻是人類平等、自由的祈願,更加那超越階級、社會、戰争又與階級、社會、戰争命運相關的愛情糾葛,有誰能夠不讓讀者去讀,才是需要花費一點心思的哩! 一部《飄》反映的是南方奴隸主階級在南北戰争中的痛苦經曆,卻能夠讓北方的人們、世界的人們愛不釋手;一部《奇異的蒙古馬》寫的是馬,讀者從中感受到的則是濃烈的民族、祖國、家鄉的情懷。

    除了藝術的親和力、感染力,還能有更好的解釋嗎? 可今天我們的《西遊記》在哪兒?《靜靜的頓河》在哪兒?《斯巴達克思》在哪兒?《飄》和《奇異的蒙古馬》在哪兒? 怨誰呢?如果說三十年前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禁區、雷區、陷阱、泥沼,限制了作家的腳步和想象力。

    則今天禁區、雷區在哪兒?陷阱、泥沼在哪兒?我們的腳步為什麼還如此蹒跚?我們的想象力為什麼還如此委糜? 如果說三十年前許多觀念、意識、思想、體制束縛了作家的思維和創造力,則今天那些觀念、意識在哪兒?思想、體制在哪兒?我們的思維和創造力為什麼依舊沒有得到自由、酣暢地揮揚? 如果說三十年前生活的單調枯燥,文化交流的逼仄拘謹,影響了作家的選擇和表現力。

    則今天有誰能夠說生活不斑駁絢爛、風情萬種?有誰能夠說文化交流的渠道不通暢、内容不豐富?我們的選擇和表現力,為什麼還是沒有開放出足以讓世人驚撼和贊歎的花朵? 作家平庸作品怎麼會不平庸呢! 作家不長出翅膀,作品怎麼會長出翅膀來呢! 一部平庸和沒長翅膀的作品,怎麼會穿越時空、浮燥、隔膜、差異和許許多多關口隘道,飛進人們心靈中呢! 一部飛不進人們心靈的作品,怎麼會設想在讀者中留下溫馨和瑰麗、激越和奔騰、回味和思索、悲傷和奮勇、凄惋和豪邁!又怎麼奢望作家的名字也會像雨果和曹雪芹、巴爾紮克和羅貫中、羅曼羅蘭和蒲松齡、海明威和魯迅、卡彭鐵爾和茅盾那樣被人們長久地記憶和傳誦!而讓作品和名字長留人間,恰恰是亘古至今,作家們共同和最高的心願與理想啊! 在經過了不算短的人生和文學思考之後,我知道那一切的答案,那最最重要和深刻的答案都在我們自己——自己! 的确,文學是長翅膀的鳥兒,是要能夠飛進人的心靈裡去的! 心儀泰山 四年前,當長篇小說《騷動之秋》獲得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的消息傳來時,我感慨萬千,揮毫寫下了“心儀泰山神鐘江漢”八個大字。

    那裡有對已有作品和成績的思考,更有對于未來的期許和瞻盼。

    泰山之高,傲世淩雲,其險峻,其雄偉,其磅礴,千百年來不知為多少人們所折服和傾倒;江漢之闊,接地連天,其浩瀚,其悠長,其一瀉千裡、雷霆萬鈞的氣勢和神采,赢得了古往今來數不盡的驚歎和贊譽。

    人生在世,與天地原本一體,不羨泰山則難得泰山之高,不慕江漢則難得江漢之長。

    這是一個境界和層次,為人如此,為文亦是如此。

     這裡說的泰山當然指的是古今中外文學的高峰。

    我贊歎莎士比亞、雨果的瑰麗雄奇,贊歎羅貫中、曹雪琴的大筆如椽;我為《靜靜的頓河》、《斯巴達克思》、《飄》那樣的作品激動不已,也為《老人與海》、《百年孤獨》、《奇異的蒙古馬》等拍案叫絕。

    文學從來都是長着翅膀的,有的“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有的“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有的盤旋貫通,能夠一直飛進人的心裡,在千千萬萬人的心靈裡開出芬芳豔麗的花朵,有的卻注定昙花一現,或者永遠在荒野中與頑石雜草為伴。

     現在,據說已經很少有人願意面對文學的高峰了,我卻不行。

    這或許真的與得過茅盾文學獎有關?或許真的算是一種過時了的“文學失戀症”?而我卻隻能是我,文學的高峰永遠是我無法回避和必須面對的。

    在挂着“布衣暖,淡羹香,詩書滋味長”的條幅的書房裡,在熙熙攘攘、烏煙瘴氣的馬路上,在或者花紅草綠或者碧波萬傾的原野和大海上,我不時地在想,在想……那想的最多的當然還是作為一個以寫作為業、為生的“作家”,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夠生出有如垂天之雲、扶搖而上九萬裡的雙翅?什麼時候我們的作品,才能真正飛進人們的心田,開出四時不敗、千秋芬芳的花朵? 茅盾文學獎是一個很高的榮譽和台階,可對于我,需要攀登和獲取的東西卻還在前面。

     發自孔府的驚歎 孔府、孔廟、孔林既然是山東乃至全國的一大名勝,又有國際影響,參觀參拜的機會自然也就不少。

    算起來十多年裡去過不下五六次了。

    印象最深的有三次。

    一次是七十年代中期,“三孔”還處于封閉狀态,我以寫與孔子有關的作品為由,經駐軍領導機關介紹,特許參觀了孔府内的珍寶館和衍聖公藏書樓。

    另一次是陪同首都文化界一位朋友,在聖迹殿看了許多石碑石刻,其中興趣最大、感觸最深的是唐代大畫家吳道子的《孔子為魯司寇像》。

    據導遊的同志說,這幅石刻像屬孔家世代珍藏之寶,千百年來,孔府中供奉的各種孔子畫像、塑像的形态神貌,無不以此為本、為據。

    畫像上的孔子身着官服,頭戴旒冠,氣貌軒昂,隻是眼漏睛,耳漏膜,鼻漏空,嘴漏齒。

    這“四漏”不僅離美男子和人們可空見貫的傑出人物的形象相去甚遠,即是對于平常人也是相當忌諱的。

    孔子是“天下文官之主,曆代帝王之師”,是“大成至聖先師”和“萬世師表”,可謂聲名赫赫驚天動地,吳道子老先生就竟敢把他的見不大得人的真實形貌畫出來刻出來,而做為“天下第一家”的孔子的後裔們,竟然也把這幅石刻像奉為珍寶,塑做金身,并公開展出,任随世人瞻仰評說,其膽其識着實讓我驚歎了一番。

    聯系到當前文藝創作中,尤其是反映英雄人物、正面人物中許多成文不成文、人為非人為的種種禁忌顧慮,我很是感慨了一番。

    此後在不少場合,我都把這做為例子加以發揮,力主文學創作必須勇于直面生活、直面人生,追求高爾基所說的“驚人的真實、力量和美”。

    應該說那次孔府之行,對于我的創作觀念的更新和後來的創作實踐,是起了作用的。

     時光倏忽逝去幾年,沒想今年夏天有關方面組織“專家”療養,中間又有一個遊覽“三孔”的内容。

    因為是集體活動,想逃也逃不掉的,去時我便有意要對珍寶館、藏書樓和吳道子的石刻像來上一番仔細考察。

    但事情并不遂心,我把這個意思一說,導遊——一位周身噴溢着青春光彩的小姐立刻告訴說,珍寶館因為丢失了一件價值連城的文物,已經關閉多年;藏書樓由于特殊考慮,也隻接待中央來的部長以上的領導人,我們這些人是隻能斷了想頭的。

    那麼石刻像呢?聖迹館呢?倒是都在,并且每天在接待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可我們要遊覽的是“三孔”,時間總共隻有幾個小時,集團運動又不允許單兵作戰,墨迹館竟然稀裡糊塗地給漏過去了。

    及至發現隻剩下了納憾的份兒。

    好在進入孔府後第一個去處就是孔子故宅,導遊小姐介紹說這并不是孔子當年的真正住處,是經曆朝曆代一百多次重修重建的象征性建築。

    而孔子的真正住宅隻有三間茅屋,是在幾十裡之外的尼山。

    孔子出生時面如黑炭、醜陋不堪,其父視為不祥,棄之于山林。

    孔子是靠天上的老鷹喂食,地上的猛虎護衛才長大成人的。

    成人後盡管身高八尺作為驚人,“四陋”卻是結結實實伴随了他的一生的。

    我問導遊小姐,關于孔子的這段經曆,是純粹的民間傳說呢還是有什麼檔案記載。

    導遊小姐莞爾一笑,說:“我可隻會照本宣科,孔府檔案上記載着,書上和許多材料上也都這麼寫着呢。

    ” 撒開鷹喂虎衛的說法不論,孔子與生俱來的黑且醜、貧且賤,以及由此而遭受了諸多冷落苦難,是無可置疑的了。

    而這又恰恰來自于聖人的家藏秘籍,來自于供遊人随意翻閱評點的書刊。

    “為尊者隐,為親者隐”、“家醜不可外揚”,這可是中國的國粹,千古不變的金科玉律。

    惟其如此,吳道子才足以讓人驚歎,孔府檔案和有關書刊的編寫者、宣講者們(包括導遊小姐),也才足以讓人驚歎。

     看看我們今天的某些拜倒在金錢和權力面前的作家藝術家吧,看看我們今天的某些善于文過飾非的企業家或者什麼家吧。

    有機會的話,我真希望大家都去看一看《孔子為魯司寇像》,都去聽一聽孔府導遊小姐的講解。

     陶然亭裡莫“陶然” 北京有個陶然亭,可謂大名鼎鼎,心往神馳自非一日,幾次晉京要去飽飽眼福,幾次卻都未能如願。

    此次一下火車便拿定主意,非要領略領略陶然亭的風彩不可。

    那天公務之餘,忙裡偷閑,搭一輛公共汽車,不過一兩個小時陶然亭竟然便出現到面前了。

     入北門,一眼望去便知園子不大,與頤和園那種闊大、軒昂、豪華的皇家氣派大相庭徑。

    據介紹,陶然亭為清康熙三十四年所建,本是三間西廳,名字源于白居易的詩句:“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公園是解放後新建的,屬于人民政府的一件有口皆碑的政績。

     園内一側豎着一副平面示意圖,花花綠綠很是吸引人的樣子,哪知趨前略一搭眼,便不覺為之愕然:小小園子,竟然将中國三大名湖——西湖、東湖、南湖——集于一身,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或許園中真有些大名堂?我不覺長了精神,直奔湖邊而去。

    先看西湖,眉頭皺了幾皺;繼看東湖,腦袋一步三搖;再看南湖,心中已不覺有些忿忿然起來。

    湖小且淺不說,水發黑(多虧并不發臭),名之為黑湖或許倒還貼切些。

    像這種山水園林,如果處在山鄉澤國,壓根兒算不得一棵蔥,位于京華鬧市區,身份自然也就非比尋常,這是得天時地利之先,别人即使不以為然,甚或耿耿于懷也說不出什麼來。

    繁華京都車水馬龍,世聲喧雜塵嚣甚上,拂翠柳以臨波,戲碧水以自愉,确有無限妙處;取一雅号、大名,或借用一天下名勝之名不僅在常理之中,也可應天下遊人之心,助八方來客之興。

    然而以區區幾個水塘似的池灣便囊括天下三大名湖,盡掠天下美名,則令人隻有啞然失笑的份兒。

    西湖之秀美有乎?無。

    東湖之壯闊有乎?無。

    南湖之幽勝有乎?無。

    如此,意在豪邁乎?狂放乎?戲虐乎?也許,也許……但,陶然亭給予我的最初和最後的感覺隻有兩個字:可笑——可笑而已! 由此我想到人和文學。

    一個人縱有包容天地之志,也不過是宇宙間的一粒塵埃,萬物不會因其多、天地不會因其大。

    秦始皇為統一中國之第一人,不可謂不英武,不可謂不偉大,但刑天罰地,祭山拜海,留下的也不過是千古笑談。

    一部文學作品,不要說是精短之作,即是大中型産品,又何倘可以包攬天下?不世名著《紅樓夢》,寫的也不過是四個家族(其中主要是賈姓家族)的興衰敗亡。

    設想地獄天堂,僧道儒法,古今中外,盡收一處;設想以一己之作盡收天下人之心,盡得天下人之願,隻能是狂想,狂想而己。

    眼大心空,貪多求全,漫天撒網,虛張聲勢,何如腳踏實地,執着如一,在别人不着意處和細小處多下些功夫,多收獲些果實?如此可知,陶然亭之“陶然”非但不足稱道,反倒應當引起人們的警惕呢! 靈岩寺與中國的“神奇” 有些地方去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有些地方去過一次還想去第二次、第三次。

    靈岩寺屬于前者還是後者實在說不清楚,因為算起來我已經去過三次了,但都是陪同外地來客,并非出于自發,也因為這次最初聽說要去靈岩寺療養我态度淡漠,而去後住了幾天竟然便興趣大增,收獲頗豐。

    那除去學跳交誼舞之外,更多地來自于對于靈岩寺這片土地的了解和認識。

     近年“風水”之說日漸盛行,有人說中國的風水寶地都被佛、道兩家占去了。

    這種說法也許并不盡然,但起碼說對了一半,那就是佛道聖地“風水”上都是占了先的。

    靈岩寺既然号稱“天下四大名山之首”——從曆史記載上看,确有那樣一段相當輝煌的時刻,所謂“遊泰山不遊靈岩則不成遊”就是一種證明——“風水”自然有其獨到奇特之處。

    這最直接直觀的物像,就是周圍群山多缺水少樹,顯得光秃、荒涼,而惟有這一脈山沖,古柏入雲,草木茂盛,泉水豐沛,從谷底到峰巅好一襲郁郁蔥蔥、雲蒸霞蔚的景象。

    這還是從山下看,及至登上天門閣、一線天放眼四望,雲松古刹、灰塔紅樓、碧水銀波,更有一條金絲線似的山路遠去近來,真如仙山天國的境界。

    而當你漫步走入那仙山天國裡面,“千歲雲檀”,“千歲龍檀”,“千歲鴛鴦檀”等,又會給你帶來說不盡的滄桑感和對于大自然神奇造化的驚歎。

    帶着這種滄桑感和驚歎,那天飯前,我和同去的一位漫畫家漫步于檀園庭前時,熱心的服務員小姐又指點方山(靈岩寺所在的山),向我們介紹起“蹲獅、卧象、站駱駝”的奇觀。

    那奇觀初看有些模糊勉強,細細端詳又确有幾分類似于外國現代派藝術的神妙和動人。

     自然這還隻能算是外觀形貌,更引人入勝的,還是做為“魂”的、與靈岩寺其地其寺氣脈相關的故事和傳說。

    在前殿的石碑上,你會看到法定法師當年建寺時為缺水所困,經神仙變成的樵夫指點,尋得雙鶴泉的情景;在千佛殿,你會看到郎公祖師端坐講經的身姿,而正是由于他的講經打動得山頂岩石頻頻點頭,這裡才有了“靈岩”之稱,有了山頂上那塊老态龍鐘、形象逼真的郎公石;在墓塔林,面對一座座或如晨鐘或如暮鼓的碑石,你會聽到當年渡海而來的東洋僧人擊響的木魚和引馨的餘音……有什麼能夠概括這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這看到和聽到的一切給于我的最為深刻和強烈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神奇!隻有神奇——神奇的曆史!神奇的人物!神奇的故事!神奇的土地!這神奇是靈岩寺所獨有的,又不是靈岩寺所獨有的:在中國廣袤遼闊的土地上,有多少這樣的神奇的曆史、神奇的人物、神奇的故事、神奇的土地啊!神奇,這應當是我們的國粹、國寶,這應當成為我們的财富和資源——無疑,我又要說到文學和創作上了。

     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曾經和至今仍然風糜世界。

    “魔幻”是中國的翻譯語言,據說拉美作家們最早提出和倡導的是叫“神奇現實”。

    所謂“神奇現實”正是卡彭鐵爾、阿斯圖裡亞斯、馬爾克斯等一批不甘寂寞、不甘守舊的作家,對拉丁美洲神奇的山川原野、社會生活、心态習俗,進行實地考察和深入研究的結果。

    拉丁美洲是神奇的,中國不也是神奇的嗎?當我們為拉美文學,為卡彭鐵爾、馬爾克斯驚歎不己的時候,不應當也想想我們自己和我們的文學嗎?我們為中國的神奇曆史、人物、故事和土地,到底做了些什麼? 中國應當有自己的——決非抄襲和模仿的——“神奇現實”主義的文學!不少優秀作品中已經露出了曙光,我們還要加緊努力才是。

     經受不住的誘惑 一部作品結筆,作者的任務大緻就算完成了,更多的話難免就要變成饒舌和畫蛇添足。

    《羊角号》似乎有些不同。

     《騷動之秋》聞世後,荒煤同志和文學界不少前輩、朋友都希望我繼續寫下去,用自己的筆真實地記錄下中國農村改革的曆程。

    為了完成這個心願,幾年裡我一邊讀書一邊下生活,付出了大量心血和努力。

    構思始于1993年,經過一個悶熱的夏天和一個清爽的秋天,未來的作品漸漸顯出了雛形。

    那追求的是一種驚人的真實與空靈神奇的意境的統一。

    一棵作為象征的、曆經歲月風霜的、神奇的老柏果樹由此出現,并且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位置。

    為了豐富我對那棵老白果樹的理解和感受,那年秋未,我坐了整整九個小時汽車,進入沂蒙山深處的莒縣。

    在那裡,我看到了一隻罕見的、遠古時代的牛角号,看到了那棵聞名遐迩的、被稱之為“樹王”的老白果樹。

     那是山野中的一座古廟,綠水淙淙,青藤攀攀,但遠離城鎮,沒有人家也沒有招待所,多虧一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證,我才破例獲準,頂替一位不值班的看護人員的鋪位在廟中留宿一夜。

    與我作伴的是一位十七歲的小夥子,他告訴我,他爺爺是從部隊遣送回鄉的“右派分子”,他的當兵的願望因此沒能實現;告訴我,老白果樹下是一個好大好大的湖泊,天再旱、地再幹也沒有枯竭的時候;告訴我,老白果樹的根子一直伸到山外,伸到幾百裡之外的海邊那兒;告訴我……他講的都是村裡百姓們的傳說,卻一下子打開了我心靈的翅膀,使現實中的這棵老白果樹與我想象中的那棵老白果樹,無形中得到了重合、生發、升華。

    從沂蒙山區回來,我文思如湧浮想聯翩,作品構思也日近完成。

    也就在這時候,一個念頭不知怎麼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