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鴻銘的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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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鴻銘,民國初年文人。

    當時,他不但是文化界議論的焦點人物,因其民國以後還留着的清朝辮子,更是一個老百姓矚目的風頭人物。

     20世紀初,在北京的洋人生活圈子裡,流傳這樣一句口頭語:來到這座古城,可以不看紫禁城,不逛三大殿,卻必須要看辜鴻銘。

    這也許還不足以說明他牛,舉一例便了然了。

    此公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做演講,入場是要收費的,并且價值不菲。

    那時,梅蘭芳已出道,紅得不得了。

    看他的戲,包廂雅座的票價,至少也需大洋一元二角,可要聽辜鴻銘的演講,兩塊銀元,比梅蘭芳的票價多出八角,而且你未必買得到,因為海報一出,駐北京的外交使團就全給包圓了。

     這讓中國人有點傻,一看洋人對AmoiKu(辜廈門的英文名字)如此高看,靈魂中,那崇洋媚外劣根性,總是按捺不住,會蠢蠢欲動地表現起來。

    第一,眼露谄媚之光;第二,臉現仰羨之色;第三,圓張着的嘴,再也合不攏。

    直到今天,就看文化知識界的某些精英,隻要隔洋的洋大人放個屁,立刻湊上去呼應曰“好香好香”的西仔相,就說明鴉片戰争、八國聯軍以後,西方列強對中國人精神上的戕害,是何等久遠和沉重,那種挺不起腰來的佝偻後遺症,至今也直不起來。

    于是,你便會了解在民國天地裡,還留着辮子的辜鴻銘,因洋人的特别眷注,該是怎樣引人在意了。

     辜鴻銘的黃包車夫劉二,與他一樣,也留着辮子。

    堪稱天下無二,舉世無雙。

    可以想象,這一對主仆,從東城柏樹胡同寓所出來,穿過王府井,穿過交民巷,直奔六國飯店,去發表演講的這一路上,在鬧市該造成多大的驚動了。

    那些附庸名流,巴結邀好的人,那些點頭哈腰,鞠躬緻敬的人,那些認為他牛得連老外也在乎的人,是多麼想與他搭讪,與他攀談,與他拉關系,借得一點洋人的仙氣,好風光風光,肯定“Goodmorning(早安)”,或者“Goodafternoon(午安)”,來不及地趨前表示崇敬了。

     辜鴻銘不理這一套,或者也可以說,他壓根兒不吃這一套,眼珠子一彈,招呼他的車夫劉二:愣着幹嗎?給我走人。

     六國飯店的禮堂裡座無虛席,聽衆翹首以盼,并不完全因為這碩果僅存的辮子。

    人們樂意花兩塊大洋,好奇是一面,但來聽他的精彩演講,為的就是享受一次語言的盛宴,則是更重要的一面。

    據說,他很看不起胡适,鄙夷地說,此人隻會一點“留學生英語”,不識拉丁文和希臘文,居然要開西方哲學課,豈不是誤人子弟?而他在演講中,時而英語,時而法語,時而德語,時而古拉丁文,時而“之乎者也”“子曰詩雲”地文言,從盎格魯-撒克遜,到條頓、日耳曼、高盧雞,到那個在新華門内做着皇帝夢的袁大頭,一路橫掃過來,統統不在話下。

     他之所以能夠這樣糞土一切,就因為他有足以糞土一切的本錢。

    這位在中國近代史上極為少見的學者,不但通曉漢學典籍,熟知中華文化的傳統精神,更娴習英、法、德、拉丁、希臘、馬來等九種語言,深谙西方世界。

    他富有文學天才,自是不用說的了,哲學、法學、工學,兼及文理各科,均有深刻造詣。

    像他這樣有大學問,有真學問的文人,在中國,他之前,肯定是有的,他之後,肯定是沒有的了。

    至少,一直到現在,敝國尚未有一位稱得上享譽全球的文史哲方面的大師出現,實在是很令人汗顔的。

     大概民國初年,真正有學問的人,還是很被看重的。

    于是,1917年,就有辜鴻銘應蔡元培之邀請,到北京大學講授《英國詩》之舉出現。

    大家覺得可樂,大家也等着瞅這場可樂。

    果然,他首次出現在北大紅樓教室中時,戴瓜皮帽,穿官馬褂,登雙臉鞋,踱四方步,好像剛從琉璃廠古董店裡發掘出來的文物,配上那一根系着紅纓的滑稽小辮,引起哄堂大笑。

    等到衆學生笑到沒力氣再笑時,他開口了,聲調不疾不徐,聲音不高不低:“諸位同學,你們笑我的辮子,可我頭頂上這根辮子是有形的,而你們心中的辮子卻是無形的。

    ”頓時,全場啞然。

     從那一天開始,他在北大講授英國詩,學期開始的第一堂,叫學生翻開Pageone(第一頁),到學期結束,老先生走上講台,還是Pageone(第一頁)。

    書本對他來講,是有也可,無也可的,他舉例詩人作品,脫口而出,不假思索,若翻開詩集對照,一句也不會錯的,其記憶力之驚人,使所有人,包括反對他的,也不得不折服。

    據女作家淩淑華回憶,辜鴻銘曾是她家的座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