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的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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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地步。

    當時,以顧憲成為首的東林黨人,正處于強勢出擊的階段,左右朝政,影響時局,操縱人心,掌握輿論。

    顧憲成為無錫人,錢謙益為常熟人,兒時曾随父拜晤過這位風雲人物,有這點因緣,加之他需要奧援,需要靠山,與東林人士走得越來越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東林黨是繼西漢之黨锢之禍,魏晉之清流誤國,中唐之二王八司馬事件、牛李黨争,北宋熙甯黨争以後,又一起知識分子在政治上的聚合。

    中國文人一旦抱團,伸張正義,主持公道,是其好的一面;争權奪利,排斥異己,是其壞的一面。

    而且,文人團契的惡習,必門戶,必排他,必清教徒,也必原教旨。

    結果,統治者怕危及政權,老百姓怕輿論一律,非黨人怕徹底沒戲,旁觀者怕出頭無日,于是,必群起而攻之,因而,成事者少,壞事者多。

    東林黨以及随後的複社之敗,就敗在樹敵過多上。

     不過,時為東林主将的高攀龍、左光鬥、楊漣等,對于錢謙益這位聲聞天下的才子,卻張開懷抱歡迎,恨不得立刻将其網羅于旗下。

    一般來說,政治上合作,基礎是觀點相同,立場一緻,這才能同聲共氣,黨同伐異。

    實際上,東林擁抱錢謙益,在意的是他的明星效應,招牌價值,看到的是當下;錢謙益投入東林懷抱,注重的是這個集團的人氣,以及社會的人脈,很大程度是為了将來。

    所以,錢與東林的聯手,既有彼此借重的需要,也是互相利用的結果。

     明熹宗朱由校繼位的天啟元年(1621年),正是東林黨人與閹黨決戰的關鍵時刻。

    現在看起來,四十出頭年紀的錢謙益,雖為東林一員,并沒有很賣力氣投入這場殊死戰中,這可以根據閹奸魏忠賢授意炮制的《東林點将錄》判斷出來。

    閹黨馬屁精以《水浒傳》碣石的天罡地罡排名,将東林人士編入黑名單,湊齊一百零八人予以整肅。

    排第一位的為“開山元帥托塔天王南京戶部尚書李三才”,排第二位的為“天魁星及時雨大學士葉向高”,錢謙益雖然名列其中,不過是天罡星三十六員的壓軸,為“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谕德”,名次相當靠後。

    第一,說明閹黨未視錢謙益為東林骨幹分子;第二,說明閹黨對其處分,較之高攀龍、楊漣、左光鬥、顧大章、魏大中等系獄酷刑而死,系屬從輕發落,隻是削籍歸裡,回鄉為民,不曾要他的命。

     據《東林始末》: 崇祯二年春正月,定逆案,上召廷臣于文華殿,先是,禦史毛九華劾禮部尚書溫體仁有媚珰詩刊本。

    上問體仁,體仁謂出自錢謙益手。

     明思宗朱由檢并未再追究下去,因為連他自己被擡進宮來接位當皇帝,也是提心吊膽魏忠賢下毒手,最初幾天,粒米滴水,不敢沾牙,隻靠皇嫂在他進宮前塞給他的幾張烙餅充饑。

    可想而知,魏為九千歲,生祠遍地,不可一世時,屈從于淫威的文人,寫兩首馬屁詩,也是可以理解的。

    當然,溫體仁媚珰,絕有可能,但若以為錢謙益不媚珰,那倒也未必。

    一個在歧路上越走越遠的文人,有什麼不會做和做不出呢? 天啟七年(1627年)八月,朱由校駕崩,朱由檢即位。

    他登極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肅清魏忠賢及其閹黨,也就等于對東林人士的徹底平反。

    在家鄉賦閑的錢謙益,當然沒想到他的東林身份,行情突然見漲,含金量頓時升值,做夢也笑出聲來。

    撥亂反正,意味着重新起用,即将有戲,而且有重頭戲,自是情理中事。

    因為原來那些真正鐵杆兒的東林人士,都被魏忠賢收拾得死的死,亡的亡,無一遺噍。

    至此,他作為幸存者,以其聲望、資曆,以其學問、才華,成為理所當然的東林領袖,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估計在那些秋風蟹熟的日子裡,冷落已久的常熟錢府,又門庭若市起來。

    長幼鹹集,群賢畢至,恭喜這位文學大師,重現他的輝煌生涯。

     早在《九月二十六日恭聞登極恩诏有述》詩中,他寫的“旋取朝衣來典庫,還如舞袖去登場”兩句,就表現出他的政治敏感。

    他覺得時來運到了,鹹魚翻身了,應該準備了,等着出場了。

    次年,崇祯元年(1628年)七月,果然一紙令下,任命他為禮部侍郎兼侍讀學士,“重向西風揮老淚,餘生保以答殊恩”,錢謙益随即風雨兼程,應诏北上,追求榮華富貴而去。

     文人為官,千古以來,隻有一個陶淵明,不肯為五鬥米折腰,卷鋪蓋打道回府。

    剩下的那些沉迷于官場者,無一不是隻嫌官小,不怕官大。

    在位的,求高升;到頂的,怕下台;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