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的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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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成為一去不複返的過眼浮雲。

    錢謙益的偉大就在于他相當不怎麼樣,仍在文學史上有其一席之地。

     清人淩鳳翔在錢謙益《初學集》序中談到其詩歌之影響深遠,之風靡所及,極盡贊美之能事: 牧齋宗伯起而振之,而詩家翕然宗之,天下靡然從風,一歸于正。

    其學之淹博,氣之雄厚,誠足以囊括諸家,包羅萬有,其詩清而绮,和而壯,感歎而不促狹,論事廣肆而不诽排,洵大雅元音,詩人之冠冕也! 淩為康熙時人,稍後于錢的出版家或編輯家,政治傾向顯然與錢謙益、屈大均等明末遺民心氣相通,這也是當時漢族知識分子對于異族統治下的反抗心态的必然共鳴。

    所以,淩對錢的學問文章,推崇備至。

    甚至擡高到“昌大宏肆,奇怪險絕,變幻不可測者,洵煌煌乎一代大著作手”的程度。

    雖然心儀過度,難免渲染,但事實上,文章國手之錢謙益,确也當之無愧。

     不光他這樣高看,與錢同時代的那些響當當的名家,也無不折服其詩,尊崇其文。

    如陳子龍,譽他為“漢苑文章首”;如顧炎武,推其為一代“宗主”;如黃宗羲,認為他是王弇州(世貞)後文壇“最負盛名之人”,“主文章壇坫者五十年”。

    至少在清乾隆朝禁絕其著作前,他的詩篇,他的文字,一經脫手,不胫而走,天下翻刻,海内傳行,此前此後的中國文壇上,還少有這樣公認的領袖人物。

     當然,這是要撇開他朝秦暮楚、首鼠兩端的人格,置而不論以後,方能得出的結論。

     錢謙益(1582-1664年),江蘇常熟人,字受之,号牧齋,晚号蒙叟、東澗老人。

    順、康年間,也有人擡捧之為“當代文章伯”者。

    依舊習,禮部主管稱宗伯,或大宗伯。

    因他在明朝做過的最大的官,為禮部尚書,在清朝做過的最大的官,為禮部侍郎,因而提及錢謙益必伯,必宗伯。

    如果他到此為止,做一個有名無實的伯,做一個拿幹薪,而不幹事的伯,那該多好啊!不蹚政治渾水,不涉官場是非,不用鞠躬敬禮,一心詩歌文章,也許他在中國文學史上,将是一個空前絕後的完人。

    然而,中國文人心靈中的“學而優則仕”情結,不能說百分之百的都有,但百分之九十九點幾的皆有,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牧齋先生自然屬于那百分百之中,其之熱衷官場,甚于熱衷文壇,“我本愛官人”是他自己情不自禁寫出來的心聲。

     上帝卻跟這個文學智商很高、政治智商并不高的人,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文場上讓他極其成功,官場上讓他絕對碰壁。

    他的科舉應試,如探囊取物,求則必得。

    萬曆三十八年(1610年),錢謙益中進士,殿試一甲三名,即探花,授翰林院編修。

    他的仕途功名,則重重設障,寸步難行。

    先是父喪守制三年,除服後,賦閑将近十年。

    直到天啟年間典試浙江,放了一任學差,其間還牽涉科場舞弊案,差點沒命,幸好查清與他無礙。

    遂轉右春坊中允,為東宮屬官,以少詹事官銜編纂《實錄》。

     在封建社會中,能得到一份史官的差使,也就很不錯的飯碗了,但錢謙益卻認為這是個坐冷闆凳的閑職,很不開心。

     出名快,成名早,成了他自負、自大、自戀、自矜的包袱,下筆千言,倚馬可待,學問文章,扛鼎文壇,是他不甘寂寞、一再折騰的本錢。

    天啟年間的錢謙益,可想而知,既無奈郁悶,又心急如焚。

    其實,做一個單純的文人,最快活自在了。

    如果有情趣,畫兩筆山水,練一手書法,那是多麼風雅的行為啊!如果有力氣,唱兩口二簧,打四圈麻将,也是蠻潇灑的勾當嘛!為官和為文,是兩條軌道上的火車,各走各的,萬不可腳踩兩條船。

     其實,在中國,甚至在這個世界上,文人的最佳狀态,說到底,就是做文人。

    做不成大文人,可以做中文人,做不成中文人,可以做小文人,至不濟,做孔乙己,也比遺臭萬年,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強。

    但是,錢謙益羨慕為官者體面,眼饞有權者的威風,立志要在仕途上有所出息,做夢也想在名利上有所企圖。

    話說回來,文人為官,非不可為,偶一為之,當無不可。

    若做不到淺嘗辄止,見好就收,而是食髓知味,不能自拔,想在官場上呼風喚雨,取得為文人所得不到的一切,迷途而不知返,那就步入文學的歧路,非完蛋不可了。

     錢謙益,就是這樣太在乎官、太在乎位、太在乎名、太在乎利,而成為失足者、失節者、失敗者的“三失”人物。

     天啟年間,寂寞無援的他,真是到了“冠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