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的潇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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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在被稱為“無恥之尤”的李贽所嘲“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的非孔反儒上;在标榜欲望,提倡人性,主張本真,反對矯情,追求個性上,一系列文化批判,思想裂變,對當時文人而言,震動還是很大的。

    積極的一面,莫過于在張岱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離經叛道的革命精神,不随俯仰的獨立人格,拒絕臣服的自我主義,和傲世嫉俗的内心世界。

    而消極的一面,也就是放浪形骸,縱情于感官之快,淫靡放蕩,沉湎于聲色之好。

    這也是張岱在新的老闆當政之後,不得不手忙腳亂,不得不狼狽應對的緣故。

    于是,性格決定命運,由于精神上的清高,做不了第一種人,由于物質上的誘惑,也做不成第二種人,遂隻有成為第三種人,衆人眼中的另類。

     張岱,生于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逝于清康熙十八年(1689年),字宗子,号陶庵,山陰(今浙江紹興)人。

    在明末清初的文壇上,他不但是一個無所不能、無所不擅的文人,而且還是一個身體力行,将明中葉那種“人情以放蕩為快,世風以侈靡相尚”(張瀚《松窗夢語》語)的風氣,推向極緻的人物。

    名士之名,一是能作,一是能鬧,不作不鬧,如何能名?張岱就是這樣一位敢大浮華,敢大快活,敢大撒把,敢大癫狂的“敗家子”。

     他的《自為墓志銘》寫: 少為纨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鮮衣,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

     他的《陶庵夢憶》序文寫: 大江南北,凡黃冠、劍客、缁衣、伶工,畢聚其廬。

    且遭時太平,海内晏安,老人家龍阜,有園亭池沼之勝,木奴、秫粳,歲入缗以千計,以故鬥雞、臂鷹、六博、蹴鞠、彈琴、劈阮諸技,老人亦靡不為。

     其實,張岱還忘記自己一大好,好美食。

    第一,他出身于美食世家。

    “餘大父與武林涵所包先生,貞父黃先生為飲食社,講求正味。

    ”第二,他認為,食物的本味才是感官享受的最高境界。

    第三,“割歸于正,味取其鮮,一切矯揉泡炙之制不存焉。

    ”(張岱《老饕集序》) 每個人都長一張嘴,但并非每個人都懂得吃。

    填飽肚子,叫吃本能,品出美味,叫吃文化。

    這就是張岱與進得北京天天下餃子吃,便過年一般的大順軍農民兄弟的本質上的差異所在。

     這位大名士,放浪至此,也許隻能用“不可救藥”一詞可以恭維他了。

    他應該永遠生活在明朝,那裡才是他精神家園。

    然而,他又不能死殉,因為他說他怕殺頭時疼,隻好活下來做清朝的人。

    可想而知,為什麼他始終留戀昨日的浪漫,始終懷念舊朝的風流,始終不肯臣服,始終不向新朝磕頭的原因。

     張岱之不磕頭,固然是他的反潮流精神,但也是他自由的天性,使之然耳。

    一個人精神世界的種種一切,是由這個人上溯三代的“DNA”所決定的,不會因時、因事、因人、因意識而改變,這也真是沒有辦法的宿命論。

    那個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劉宗敏,大順軍的第二把手,也是甲申年進的北京。

    來自草根階層的他,進了德勝門後,第一件事,滿北京城找了個遍,要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第二件事,将搜刮來的黃金,鑄成大餅子用騾馬運回家。

    因為對劉宗敏而言,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最高境界。

    而他祖先的祖先,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也許盡一生之力都奮鬥不到這個目标。

    現在,這位出息了的後代,跟着李自成鬧革命,居然左手摟着名妓,右手抱着金磚,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一般來說,家庭,決定教養,出身,體現素質,這是鐵的法則。

    同樣,從世代簪纓的豪門望族中走出來的張岱,就未必像這位農家子弟那樣下作了。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燕子飛來,不等于尋常百姓,就成為王謝人家。

    劉宗敏企羨的那些,張岱半拉眼睛都瞧不上。

    而張岱在意的一切,那位起義農民也根本無法理解。

    因此,像張岱這樣的名士,空前未必,絕後是可以肯定的了。

    在當今物質世界裡,一擲千金的豪富,比比皆是,可他們的精神世界,絕對是一個個小癟三。

     更何況,從張岱更早的先輩開始,無不為通儒飽學,著作等身,家學之淵源,根基之紮實,自非等閑。

    就看他們這書香門第高台階上,出出進進的人物,如徐渭、黃汝亨、陳繼儒、陶望齡、王思任、陳章侯、祁彪佳兄弟等人,哪一個不是文章作手?哪一個不是思想先鋒?這些時賢先進,對張岱産生的影響,是不可低估的。

    文化這東西,不是饅頭,多吃即胖;學問這東西,也不是老酒,多喝即醉,那是一種緩慢的積累過程,一個漸進的成熟階段。

    在這樣一個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的環境中成長,才分極高的張岱,自然要魚龍變化,而冠絕一時的。

     尤其是這富貴世家,自其祖父那一代開始,即擁有私家戲班,自蓄聲伎小蹊,家境之豪富,門閥之通顯,不同一般。

    因此,張岱就在文學、在藝術、在曆史,乃至琴棋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