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的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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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解職歸鄉,将他抛棄。

    最終,詩人竟遭到一個小小縣令構陷,瘐斃獄中,死時隻四十多歲,實在令人惋惜。

    當初,他從四川射洪來到長安為官,這個慷慨任俠、風流倜傥的文人,很快成為那些活躍的,時代的,風頭的,逆反的,非僵屍型同行的核心人物。

    長安很大,比現在的西安大十倍,沒有公交,而且夜禁,天一黑,就實行戒嚴,這一夥兒潮人,吃喝睡住,成天厮混在他身邊。

    陳子昂不甚有錢,但敢花錢,這與韓愈有錢還哭窮正好相反,經常邀朋聚友,高談闊論,文學派對,座無虛席,或評彈文壇,或刻薄權威,或笑話同行,或索性罵娘。

    因為,初唐文人仍舊宗奉“梁陳宮掖之風”,骈文統治文壇,而為唐高宗文膽的上官儀,以宮廷詩人的身份,所寫的輕靡藻麗的詩篇,竟成為時人競相仿效的“上官體”,流行一時。

    這讓陳子昂相當惱火,什麼東西,老爺子這種“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的玩意兒,怎麼能夠大行其道呢?于是,他和他的文友,酒酣耳熱之餘,拍案亂噴狂言,對主持文學領導層面的要員表示不敬,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一次,到幽州出差,登薊北台,朔風呼嘯,山海蒼茫,天高地闊,心胸豁朗,這是陳子昂在巴蜀盆地,河洛平原,絕對欣賞不到的大氣派、大場面。

    他馬上想到當時那種很不提氣,很不給力的花裡胡哨、空洞無物、精神萎靡、情志衰頹的文字,馬上想到繼承六朝以來,骈偶浮豔,華而不實,毫無生氣可言的文風,馬上想到這一切與盛世王朝絕對相悖的文學狀況,馬上得出“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的結論。

    在這樣的大時代裡,讀不到震撼靈魂、振奮人心的文章,真是好不爽啊!于是,脫口而出,寫下這四句名詩: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這首詩幾乎無人不知,解釋者也其說不一,其實,陳的這首吊古傷今的《登幽州台》,并無悲天憫人之意,而是充滿着詩人對于當時文學走入絕境的憂慮。

    有人說他呼喚時代、呼喚英雄,這就是絕對的胡扯了。

    從李世民到武則天,那是唐朝最強盛的時代,而李世民和武則天,也是唐朝最傑出的英雄,用得着陳子昂在那兒迎風掉淚嗎?這四句詩,是領風氣之先的文學呼喚,具石破天驚的警醒意義,從此揭開唐代文學運動的序幕。

     韓愈有一首《薦士》詩,其中一句“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也認為陳子昂是唐代最早提倡文學改革的先鋒。

    從陳子昂到韓愈,約一百年間,嘗試文學改革的人士,絡繹不絕。

    包括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他的《滕王閣序》,是多漂亮的一篇骈文啊!即使這樣一位大手筆,他也認為唐代文風,沒有什麼起色,“骨氣都盡,剛健不聞”,讓他感到沮喪。

    同期還有蕭穎士、李華、顔真卿、元結諸人,用散文寫作,推動改革。

    但改骈為散的努力,一直未成氣候,有什麼辦法呢?文學老爺的厲害,就在于他要掐死你,易如反掌,你要推動他,比撼山還難。

    上官婉兒的祖父,除了武後能收拾他,一幫文學小青年徒奈他何?直到韓愈打出複古旗幟,加之柳宗元、劉禹錫、白居易、元稹、李翺、皇甫湜等志同道合,才終結了宋齊梁陳以來的軟文學。

     軟文學并非絕對不好,要統統都是軟文學的話,文學離完蛋也就不會太遠。

     曆史的經驗告訴我們,文學的發展,總是要與時代的發展同步,它倆是命運共同體,兩者有時吻合一點,有時疏離一點,但背道而馳是絕不可能的。

    時代變了,文學也得變,辛亥革命以後的五四運動,取白話文,去文言文,這一場僅僅是書面語言的改變,竟比民國後剪掉辮子,更讓國人震動,這也是時代變了,上層建築勢所必然的适應。

     現在來說攀登華山的韓愈本人,他生于唐代宗大曆三年(768年),逝于唐穆宗長慶四年(824年),享年五十七歲。

    字退之,鄧州南陽人,後遷孟津(河南省焦作孟州市)。

    自謂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因谥文,又稱韓文公。

    他還有一個不見諸典籍的響亮頭銜,為唐宋八大家的首席。

    唐宋兩朝,乃中國文學的最最黃金時代,文人如滿天星鬥,璀璨奪目,作品如大海湧濤,波瀾壯闊。

    就在這成百上千的傑出人士中,選了韓愈、柳宗元、“三蘇”、歐陽修、王安石、曾鞏這八位,為大家,這是何等崇高的褒譽?我們知道,諾貝爾文學獎每年一個,而近八百年的唐和宋,就選了這八位,平均下來,每一百年才有一位,這就意味着八大家的每一位,等于得了一百個諾貝爾文學獎。

    首席韓愈,成為“百代文宗”,也就順理成章地印刻在中國人的記憶裡。

     如果你問任何一個中國人,你讀過古文嗎?如果他點頭,這就意味着他知道韓愈,知道唐宋八大家,這是稍通文化的中國人,最起碼的文學常識。

    如果你問任何一個外國人,你知道諾貝爾獎嗎?如果他點頭,你要是讓他一口氣,不查資料,不點谷歌,能說出八位獲獎者的名字和代表作,估計張口結舌者多。

    唐宋八大家的說法,始自明代,有一個叫茅坤的選家,編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