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與李商隐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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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之所以為唐詩,就建立在這種不斷更新的宏大氣象上。

     于是,我在想,唐詩由初唐的“王楊盧駱”,到盛唐的王維、孟浩然、李白、杜甫,到中唐的白居易、元稹、韓愈、李賀,進入公元9世紀中葉,當時的文學界,肯定也會有魯迅寫作時,這種受到被前人寫盡,而不得不袖手的踟蹰,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

     猶如到果園去采摘,你興沖沖地來了,可發現那些捷足先登者,已将最完好的、最甜美的、最具有市場價值的果實,席卷而去,隻剩下殘枝敗葉,一片狼藉。

    這種無所适從、無從下手、無法收拾的局面,也是那個時期的杜牧、李商隐、許渾、張祜等晚唐詩人,所面臨的現狀。

     唐詩有兩個“李杜”,一為公元6世紀的李白與杜甫;一為公元9世紀的李商隐和杜牧。

    對後“李杜”而言,前“李杜”已經達到的高度,其不可企及之勢,實在是難以逾越的巅峰。

    要想與他們比肩,必須要走出自己的路,必須要寫出與他們的不同來,這才能擁有絕對屬于自己的世界。

    你要當跟屁蟲,永遠也不會有出息。

    杜牧不會這麼講,但一定會這麼想。

     我是根據文宗大和五年(831年)十月中,杜牧為《李賀集》做的序,做出這樣的判斷。

    他在文章結尾如此寫道,口氣之大,令人咋舌: 賀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騷》可也!” 他對李賀的褒揚,也是對自己的期許。

    雖然,他在《獻詩啟》裡說明他的創作原則: 苦心為詩,本求高絕,不務奇麗,不涉習俗,不今不古,處于中間。

     他的為人一生,也許很失敗,但為文一生,卻是一位有大志向,有大抱負,決心崛起,不甘雌伏的文人。

    清人趙翼指出: 自中唐以後,律詩盛行,競講聲病,故多音節和諧,風調圓美。

    杜牧之恐流于弱,特創豪宕波峭一派,以力矯時弊。

    此其一生命意所在也。

     《全唐詩序》說到杜牧,也認為他: 精思獨悟,不屑為苟同者,皆能殚其才力所緻,沿尋風雅,以卓然自成其家。

    又有甚者,甯為幽僻奇谲,雜出于變風變雅之外,而絕不緻有蹈襲剽竊之弊,是則唐人深造極詣之能事也。

     所以李商隐才有發自内心的“人間唯有杜司勳”的極高評價。

    要知道,文人稱贊文人,同行叫好同行,不是虛頭巴腦,不是順水人情,不是當面點頭,背後撇嘴,不是阿附谄谀,捧場讨好,而是由衷贊美,真心褒揚,是極少有的,因而也是極難得的。

     這就印證南北朝時梁人蕭子顯在《南齊書·文學傳論》所說過的金玉良言: 若無新變,不能代雄。

     這兩句話,八個字,絕對是想在文學領域中,要幹出些名堂來的人的座右銘。

    杜牧如此,他的朋友李商隐如此。

    你要想頭角峥嵘,領時代之風騷,你要想獨樹一幟,引文學之新潮,那就必須有這種本領,在努力傳承的同時,能夠不斷創新,在博采衆長的同時,表現自我。

    幸好後一“李杜”,天降奇才,二十郎當年紀,果然創造出有别于前人的晚唐華彩。

     文學的命運,與國家、民族的命運,有其相通相應的内在聯系。

    如果說前者,其恢宏開闊的氣勢,似乎是盛唐如日中天的映照;那麼後者,其精緻、典雅、秀麗、婉曲,多少也是晚唐“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寫真。

    文學史告訴我們,一個時期,大師聯袂而至,滿天星鬥燦爛;一個時期,文人缺席失語,文學暗淡無光。

    這都是屬于造物主的安排,并無必然的規律可循。

     然而老天對唐詩頗為關照,真讓人嫉妒。

    盡管,憲宗元和十一年(816年),李賀卒;元和十四年(819年),柳宗元卒;穆宗長慶四年(824年),韓愈卒;文宗太和五年(831年),元稹卒;武宗會昌二年(842年),劉禹錫卒,會昌三年(843年),賈島卒,像秋風掃落葉一樣,詩壇凋零,四顧蒼茫,文事寂寥,一派凄涼。

    這時,誰也料想不到,杜牧和李商隐的出現,以枇杷晚翠的絢麗,以魯殿靈光的晚唱,又重新将唐詩的聖火傳遞下去。

     在常見的中國文學史上,都認為杜牧的詩,以清新俊逸、豪健峭拔、風流倜傥、餘韻邈遠的風格著稱;李商隐的詩,以深情綿邈、沉博婉曲、華彩豐贍、邃密缜思的特色聞世。

    這兩位詩人的珠聯璧合,成為一時雅望所至。

    加之同時代如許渾、和凝、張祜、李紳、姚合之流的團隊作用,遂變革着詩壇風氣,創造出時代潮流,終于一改中唐以來聲绮情靡、勢弱力頹的詩風。

     杜牧和李商隐,應該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