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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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的懷念”,“永恒的愛情”,“永遠想念你”,“永遠愛我”,“永志不忘”……他的喊聲淹沒在刺耳欲聾的小号聲和用荒年的腸衣和面包幹做的小鼓聲中,淹沒在喧嘩的人聲和父親們推着兒童車爬坡的腳步聲中,淹沒在鐘聲和鈴聲中,淹沒在太陽的烈焰中,淹沒在白晝黯然失色的燭光和金碧輝煌的聖龛中……那五個戴墨鏡的男子忽然又融合在一起,化成一個人體……像一團輕煙,漸漸消散在遠方……他們遠去時還一邊喝着汽水,一邊揮動小旗……忽然又跑來一群滑冰的人……卡米拉也夾在這批無形的滑冰人之中,他們每個人都在一面分不清善惡的大鏡子前面滑過。

    她用噴着撲鼻香氣的聲音掙紮着說:“不,不,在這裡不行!”……“為什麼在這裡不行?”……“因為我是個死人!”……“這有什麼關系呢?”……“你應當……”“什麼?你說我應當什麼?”遼闊的天際猛然間刮來一股寒風,在他們兩人中間穿過,接着又跑來一隊穿紅褲子的人……卡米拉跟着他們就走……卡拉·德·安赫爾在後面緊緊追趕……忽聽得一陣鼓響,這群人驟然停住腳步……總統先生走了過來……渾身上下金光閃閃……好不威風!……兩旁的人群戰戰兢兢地一齊向後退去……那些穿紅褲子的人正在表演耍腦袋……好!好!再來一個!再來一個!耍得真好!……那些穿紅褲子的人并不聽從指揮的命令,卻聽從觀衆的呼聲,繼續不停地耍弄着他們自己的腦袋……耍弄腦袋分為三個動作:一!取下腦袋……二!把腦袋高高抛起,一直抛到碰着天上的星星……三!接住腦袋,放回原處……好!好!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對,就這樣耍!再來一個!脖子上露出了殷紅的血肉……人聲漸漸靜下來……一聲鼓響……大家看到了誰都不願意看的情景……那些穿紅褲子的人把自己的腦袋摘下,抛到空中,落下來時卻沒有去接……原來這兩排人的雙手已被反綁起來,隻好呆呆地站着不動,于是一顆顆腦袋滾落到他們前面的地上,摔得粉碎。

     兩聲猛烈的敲門聲把卡拉·德·安赫爾驚醒了。

    哎呀,多麼可怕的噩夢!幸虧隻是一場虛驚。

    不管是送葬回來也好,噩夢方醒也罷,都給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趕忙跑去看什麼人敲門,也許是送來關于将軍的消息,也許是總統的緊急召喚。

     “早安!……” “早安!”總統親信回答。

    這人的個子比他高,一張粉紅色的小臉,聽見有人答語,便低下頭,透過近視眼鏡尋找對他說話的人…… “對不起,請問,給樂師們做飯的那位太太是住這裡嗎?那是位穿黑色孝服的女人……” 卡拉·德·安赫爾砰的一聲關上大門,差點兒沒把那人的鼻子撞扁。

    近視眼還在找他的答話人,他看清楚人已不在,便走過去詢問隔壁的人家。

     “再見,托馬西塔姑娘,祝你走運!” “我到小廣場去逛逛!” 兩個聲音同時在說話。

    瑪莎誇塔走到門口,還接着說道: “你可真喜歡閑逛……” “哪兒的話……” “當心讓人拐跑了!” “才不怕呢!誰會要我這個吃閑飯的人!” 卡拉·德·安赫爾走過去開了門。

     “他怎麼樣啦?”他問瑪莎誇塔,她剛從監獄裡回來。

     “不怎麼樣。

    ” “他們說些什麼?” “什麼也沒說。

    ” “見到巴斯克斯了嗎?……” “你想得倒美!他們把早飯收了進去,不一會兒又原封不動地把籃子退了出來!” “這麼說,他已經不在監獄裡了……” “我一見籃子原樣退回,吓得腿都發軟。

    可是,那裡有位先生告訴我,他們是把他送去做苦工了。

    ” “是典獄長嗎?” “不是他,我一看見這個下流坯,就躲得遠遠的,他老想動手動腳,摸我的臉。

    ” “你看卡米拉怎麼樣?” “怕是不行了……可憐的姑娘不行了!” “病情非常非常兇險,是嗎?” “她是個幸福的人,一個人能夠沒有嘗到人生的痛苦就脫離塵世,還要怎麼樣呢!……我倒是為你難過。

    你早就該去求求梅塞德教堂的耶稣,說不定會出現奇迹!……今天一早,我到監獄去送早飯之前,就去那裡點了支蠟燭,禱告說:‘救苦救難的基督呀,我祈求你,你是我們大家的聖父,你要聽我祝告,千萬别讓那個姑娘死掉,她的性命正在你的掌心之中。

    今天早上起床之前,我已向聖母這樣禱告過,現在,我也是為了這事打攪你,特地向你獻上這支蠟燭。

    我走了,我相信你法力無邊。

    待會兒我再來提醒你,别忘了我的祈求。

    ’” 卡拉·德·安赫爾還沒有完全清醒,這時候又想起了夢中所見的情景。

    臉長得像貓頭鷹的軍法官也在那些穿紅褲子的人中間,正在玩弄一封匿名信。

    他把匿名信放到嘴上吻了又吻,舔了又舔,然後吃了下去,又拉了出來,又吃了下去…… (1)據傳說,聖方濟各腰束繩子能夠驅鬼逐邪,後成為聖方濟各派教士的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