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在“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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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點鐘光景(還是從前使用銅壺滴漏的年代好,沒有自鳴鐘,不以像螞蚱般跳動的時針計算時間,那種日子過得多自在啊!)尼娜·費迪娜被關進了一間墓穴般的牢房,形狀像把吉他。

    在此之前,先是給她辦了收監登記,對她的身份進行了長時間的審問;接着進行了全身搜查,從頭到腳,從手指甲到胳肢窩,周身各部分都搜了一遍——多麼令人厭惡的搜身!尤其從她襯衣裡搜出了一封卡納萊斯将軍的親筆信之後,搜查得更加仔細了,而那封信隻不過是她在将軍家地上撿來的。

     她已經累得站不住了,而且在這間走兩步就要撞着牆壁的牢房裡也沒有什麼活動的餘地,于是她坐了下來——不管怎麼說,坐下總比站着舒坦一些!可是坐不到一會兒,她便又站了起來。

    地面冰涼徹骨,先是臀部、兩腿,然後是兩手和耳朵,最後全身都凍得發麻。

    站了一會兒,她又坐了下來,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 院子裡傳來了正在放風的女囚們的歌聲。

    她們雖然滿含深情地唱着,但歌聲聽來卻索然乏味。

    她們時而斷斷續續地唱一些十分單調的歌曲,好像快要睡着了。

    唱着唱着突然被絕望的叫喊打斷……接着就傳來了詛咒……謾罵……呵斥…… 有人在荒腔走闆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支單調的歌曲。

    尼娜·費迪娜一聽到這歌聲就感到心驚肉跳: 從這所“新院” 到那所妓院, 我的情郎哥, 隻差一步遠。

     今天隻有你我在, 我的情郎哥, 快來摟抱我。

     哎喲,哎嗨喲! 快來摟抱我。

     從這所“新院” 到那所妓院, 我的情郎哥, 隻差一步遠。

     歌詞的頭兩句與其餘的詞句雖然不太押韻,卻點出了妓院和監牢之間的内在聯系。

    這兩句不押韻的歌詞唱出了一個可怕的現實,使尼娜·費迪娜聽了心驚膽戰。

    起初她還沒有領會到這可怕聯系的全部含義,聽着聽着,那個像舊唱片一樣不斷重複的歌聲,那個在罪惡背後隐藏着更多秘密的歌聲,竟宛如鋼刀那樣地紮心,使她害怕得渾身哆嗦。

    一清早就聽到這種令人寒心的歌曲,真是倒黴!聽着這種歌曲,她感到精神上的折磨比牢房裡肉體上的摧殘還難以忍受。

    可是其他一些女囚們呢?她們也許沒有想到妓院裡的床鋪比監獄還要寒冷吧,說不定還把這支歌裡唱的事兒當作換取自由和溫暖的莫大希望呢! 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心情才平靜下來。

    她想念着兒子,好像孩子還在自己肚子裡沒有出生。

    母親總是把孩子當作自己身上不可分離的一部分的。

    她想,她一出監獄,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給她兒子行洗禮。

    早就該送他去受洗了。

    卡米拉小姐送的那條受洗用的小鬥篷和小帽子多麼好看!她早想好了,受洗那天要好好慶祝一番。

    早點吃玉米甜餅和可可茶,午飯吃巴倫西亞式海鮮飯和杏仁臘肉,下午喝桂皮露、杏仁露,吃冰激淩和蛋卷點心。

    她已經委托那個裝着一隻玻璃假眼的印刷所老師傅替她印制一些精美的畫片,分送給諸親好友。

    她還想從舒曼車行雇兩輛馬車,套車的馬要力氣大得像火車頭,鍍銀的車鍊要弄得叮當作響,車夫得穿大禮服,戴禮帽。

    她忽然想到應該丢開這些念頭,誰能意料自己會不會碰上像故事裡講的那種倒黴事呢:一個小夥子第二天就要結婚,高興得直嚷嚷:“明天這個時候,瞧我有多麼幸福吧!可愛的小嘴巴!”不料第二天就在舉行婚禮前,在街上走過時,一塊磚頭正好掉下來,砸在他的嘴巴上。

     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兒子來,于是心裡又感到舒坦些。

    無意中她的眼睛停留在牆上畫着的蜘蛛網似的各種亂七八糟的下流圖畫上,一時間簡直不明白自己看見的是什麼:十字架,聖經上的詞句,男人的名字,日期,莫名其妙的數字,大大小小的性器官。

    此外還有:這邊是“上帝”兩個字,那邊畫着一根陽具,數字“13”寫在一個吓人的睾丸上面,還有許多蜷曲身體的魔鬼,枝狀的燭台,一些花瓣像手指的花朵,諷刺法官和檢察長的漫畫。

    此外還有:小船,鐵錨,太陽,搖籃,酒瓶,交錯在一起的人手,眼睛,插着匕首的心,長着警察那樣胡子的太陽,像老處女的臉一樣的月亮,三個角和五個角的星星,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