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叔叔嬸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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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親信同最高法院院長和一位衆議員一起走出了總統府。

    最高法院院長是個小老頭,身穿大禮服,頭戴大禮帽,模樣兒使人想起兒童畫裡的耗子。

    那位人民代表瘦得皮包骨頭,活像個古代的聖徒。

    他們兩人正在振振有詞地辯論,究竟上哪兒去美餐一頓,是去“大飯店”呢,還是去附近的酒家。

    他們得去喝杯酒壓壓驚,因為那個造成大鼓事故的蠢貨把他們吓得真夠嗆。

    對于那個白癡鼓手,他們意見一緻,認為應該毫不留情地立即送他進地獄,或者什麼更重的懲罰。

    人民代表贊成去“大飯店”,他像發布一項人人務必遵守的法規似的大談去最豪華場所飲酒的好處,說是一舉兩得,既能享受,又有助于增加國家的稅收。

    那位大法官說起話來則有闆有眼,像是審完案子後宣讀一份判決書,他說:“内容豐富的東西未必外表華麗,因此,我的朋友,我甯願上一家經濟實惠的小酒店,在那裡可以和朋友們自由自在地開懷暢飲,而不必去華而不實的大飯店。

    要知道,閃光的東西并不都是金子。

    ” 卡拉·德·安赫爾在總統府附近的街口和他們分了手,由他們兩個去争論不休——大凡大人物之間發生争執,總是以不介入為妙——便向英西恩索區走去,尋找堂胡安·卡納萊斯的家。

    得趕緊讓這位先生本人或者請他派人到“杜斯特普”酒館去領走他的侄女。

    “管他是自己去接,還是派人去接,這跟我毫不相幹!”他心裡想道。

    “别再讓我管她了,還是讓她像昨天我認識她以前那樣生活去吧,之前我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她這個人呢,她對我沒有任何意義……”街上有兩三個行人閃過一旁,給他讓路,跟他打招呼。

    他向他們道了謝,卻沒有留意對方是誰。

     将軍的那個親兄弟堂胡安就住在英西恩索區鑄币廠旁邊的一幢房子裡。

    乘便說一下,鑄币廠是一座陰森可怖的建築物,四角上灰泥剝落的棱堡加固了殘破的圍牆。

    通過那一扇扇安着鐵條的窗戶,隐隐約約可以看得見那些像獸籠似的大廳。

    這裡曾經是魔鬼的藏金庫。

     總統親信剛一敲門,一條狗就叫了起來。

    從叫聲中可以判斷,這是一條用鐵鍊鎖着的十分兇惡的看家狗。

     卡拉·德·安赫爾(他像魔王撒旦一樣,外貌英俊,内心險惡)一手拿着帽子,跨進了這家的大門。

    他很高興終于找到了将軍女兒的安身之所,但狗的叫聲和主人連連“請進”“請進”的招呼聲,又弄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說話的人是個面色紅潤,滿臉堆笑,大腹便便的男人。

    這不是别人,正是堂胡安·卡納萊斯。

     “請進!請進!請往這邊走!不知先生光臨舍間有何貴幹?”堂胡安說這幾句話時完全像背書,聲調沒有露出絲毫因為這位總統先生身邊紅人的到來而感到的惶恐不安。

     卡拉·德·安赫爾掃視了一下客廳。

    (那條讨厭的狗對客人叫得真兇!)他注意到在卡納萊斯兄弟們的照片中,将軍的相片已經取掉,挂在對面牆上的鏡子映出了相片留下的空缺和一塊像電報紙一樣發黃的壁紙。

     堂胡安滔滔不絕地在說老一套的應酬話,卡拉·德·安赫爾心裡卻在想狗的事。

    他覺得狗仍然像在原始時代一樣,是一家的靈魂,是部落的守衛者,難怪總統先生都要豢養一大群進口的家犬。

     從鏡子裡可以看見,這家的男主人在說話時使勁地做着手勢。

    堂胡安·卡納萊斯說完客套話,手勢也停止了,就像一名出色的遊泳運動員潛進了水底。

     “在這裡,在我的家裡,”他說道,“内人和在下,我們都懷着真正憤慨的心情譴責我兄長歐塞維奧的行為!怎麼可以幹出這種事情!犯罪行為永遠是令人憎惡的,更何況這一樁謀殺案的受害者是一位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非常值得尊敬的人,他是我們軍隊的光榮,尤其還是總統先生的摯友。

    ” 卡拉·德·安赫爾保持着可怕的沉默,是那種客人對主人說的話難置可否而閉口不言的沉默,這如同看到一個人行将溺死而又無法施救一樣。

     堂胡安看到自己的這一番話并沒有引起任何反響,不由得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仿佛一個人突然掉進了水裡,雙手亂動,想用兩腳踩着水底。

    他的腦袋裡好像開了鍋。

    他猜想自己一定已經牽連進了天主堂門廊的謀殺案件和由此引起的沒完沒了的政治糾葛之中。

    申明自己清白無辜,這無濟于事,完全無濟于事。

    已經受到牽連,已經受到牽連。

    “賣彩票!朋友,賣彩票!”“賣彩票!朋友,賣彩票!”這句話高度概括了這個國家的現實。

    那個以賣彩票為生的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