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玻璃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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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番話。

    他把手放在眼睛前面擋住了燭光。

    可是,他又馬上把手縮回,甩了幾下。

    經燭光一照,他的手指仿佛被血粘在一起。

    他想擺脫這個印象。

    死神的幽靈從他兒子的搖籃裡坐了起來,好像是從棺材裡爬起來一樣。

    死人也需要有人像哄嬰兒那樣在搖籃裡搖晃它。

    幽靈的臉色像蛋清一樣蒼白,兩眼混濁無光,沒有頭發,沒有眉毛,沒有牙齒,身子扭成螺旋形,宛如祭奠亡人時香爐裡袅袅上升的香火。

    赫納羅聽着他妻子說話,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地方。

    她講到自己的兒子,講到洗禮的命名儀式,講到将軍的女兒,講到要邀請隔壁的女鄰居,對門的胖鄰居,住在後面的女街坊,街口的男鄰居,以及小酒店、肉鋪子和面包房的老闆們到家裡做客。

     “我們要好好熱鬧一番……” 突然,她收住話頭: “赫納羅,你怎麼啦?” 他猛地站了起來: “沒什麼!” 妻子的喊叫聲在死神的幽靈身上灑上了許多小黑點。

    這些小黑點連成一片,在屋角的陰暗裡勾畫出一具骸骨。

    那是一具女人的骸骨,但雖說是女人的骸骨,卻隻有兩隻松弛下垂的遍生汗毛的乳房,像兩隻死耗子那樣挂在捕鼠籠子似的肋骨上。

     “赫納羅,你怎麼啦?” “沒什麼!” “整天在外面鬼混,總是精神十足,可是一回到家,就是這副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的樣子。

    真是活見鬼!在家裡,你就待不住!” 妻子的聲音驅散了骸骨。

     “沒什麼,我真的沒什麼。

    ” 一隻眼睛在他右手的手指中間跳動,像是一盞小電燈的亮光。

    它從小指跳到中指,從中指跳到無名指,從無名指跳到食指,又從食指跳到大拇指。

    一隻眼睛……隻有一隻眼睛……他那急速跳動的心突然凝固住了,他使勁攥緊拳頭,想把它捏得粉碎,連指甲都快紮進了肉裡。

    可是,那眼睛太硬了,怎麼也捏不碎。

    他一張開手,眼睛又在手指中間出現了,雖然隻有小鳥的心髒那麼大,卻比地獄還可怕。

    他的太陽穴沁出了一滴滴的汗珠。

    這隻眼睛在他的手指中間,像輪盤賭轉盤上的小球,随着喪鐘的節奏在不停地跳動,究竟是誰在用這隻眼睛看着他呢? 費迪娜把他從孩子睡覺的搖籃旁邊拉開。

     “赫納羅,你是怎麼啦?” “沒什麼!” 接着……他連聲歎了幾口氣。

     “沒什麼,有一隻眼睛老是在盯着我!有一隻眼睛老是在盯着我!在我的手上……不對!這不可能!那是我自己的眼睛吧,有一隻眼睛……” “那你趕快祈求上帝保佑吧!”她低聲勸告丈夫;她弄不明白他說的這些莫明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

     “一隻眼睛……是的,是一隻又圓又黑,長着睫毛的眼睛,像是玻璃的!” “我看你準是喝醉了!” “哪裡是喝醉了,我根本沒有喝過酒!” “滿嘴的酒氣,還說沒喝過!” 在這間一半作卧室、一半作鋪面的房間裡,羅達斯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一間孤獨無援的地窖裡,周圍盡是蝙蝠、蜘蛛、蛇蠍和螃蟹。

     “你準是幹了什麼虧心事吧!”費迪娜打了個呵欠補充說。

    “這是上帝的眼睛在看着你呢!” 赫納羅猛地跳上床,連衣帶鞋往被窩裡一鑽。

    不料那隻眼睛又在他妻子年輕美麗的身體旁邊跳動。

    費迪娜吹滅了燈,情況更糟糕了。

    那隻眼睛在黑暗中迅速地擴大,瞬息之間就遮住了牆壁、地闆、天花闆、房間,遮住了他的生命,他的兒子…… “不對!”赫納羅回答他妻子好像從遙遠地方傳來的聲音說。

    費迪娜聽到她丈夫的驚叫,連忙把燈點亮,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