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盡江南 第三章 人的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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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輸。

     “那麼,您呢?您是不是也在與時俱進,變成了一個‘新人’?”端午笑着對他道。

     “我是一個怪物。

    ”馮延鶴道,“一個飽餐終日、無所事事的老怪物。

    ” 他從茶幾上拿過一隻餅幹桶,揭開蓋子,取出幾塊蘇打餅幹。

    也沒問端午要不要,自己一個人吃了起來。

    他有嚴重的胃潰瘍,時不時要往胃裡填點東西。

    等到他把手裡的一點餅幹末都舔幹淨之後,這才接着道: “古時候,若要把人來分類,不外乎聖人、賢人和衆庶而已。

    三者之間的界限都不是絕對的。

    學于聖人可為賢人,學于賢人是為衆庶。

    反過來說,學于衆庶方可為聖人。

    也就是說,三者之間可以相互交通。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

    ” “今天也一樣啊。

    ”端午存心想和老頭胡攪,“即便是你說的新人,恐怕也有智愚、美惡、好壞之分吧?” “不是那話。

    ”馮延鶴對他的诘難不屑一顧,“不論是聖人、賢人還是衆庶,在過去呢,他們面對的實際是同一個天地。

    所謂參天地之化育,觀乎盈虛消長之道。

    中國人最看重天地。

    一切高尚的行為、智慧和健全的人格,無不是拜自然之賜。

    在天為日月星辰,在地為河嶽草木。

    所以顧亭林才會說,三代之前人人皆知天文。

    七月流火,不外乎農夫之辭;三星在戶,無非是婦人之語;月離于畢,不過是戍卒之作;龍尾伏辰,自然就是兒童之謠了。

    古時候的人,與自然、天地能夠交流無礙。

    不論是風霜雨雪,還是月旦花朝,總能啟人心智,引人神思。

    考考你,蘇東坡在《前赤壁賦》中,由悲轉喜的關鍵是什麼?你居然也不知道。

    唉,不過是清風明月,如此而已。

     “不久前,溫家寶總理提倡孩子們要仰望星空,是很有見地的。

    可惜呢,在鶴浦,現在的星空,就是拿着望遠鏡,也恐怕望不到了。

    天地壅塞。

    山河支離。

    為了幾度電,就會弄癱一條江。

    賢處下,劣處上;善者殆,惡者肆;無所不可,無所不至。

    這樣的自然,恐怕也已培育不出什麼像樣的人來,隻能成批地造出新人。

    ” 聽他這麼說,端午的心裡就有點難過和悲憫。

    倒不是因為他的議論有多精辟。

    同樣的話,昨天中午,兩人在食堂吃飯時,老頭已經說過一遍了。

    不過,兩次說的同樣的話,幾乎一字不差,也不禁讓他暗暗稱奇。

    可正因為如此,他知道接下來,老頭還有一大段“國未衰,天下亡”的大議論,尚未出口。

    若要聽完這段議論,一兩個小時是打不住的。

    因此,他也就顧不上唐突,瞅準了這個空隙,立刻突兀地站起身,向他的上司告辭。

     “不忙走。

    ”馮老頭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斂去笑容,正色道,“我還有正經話要問你。

    ” “幹嗎變得這麼嚴肅?”端午搖了搖頭,隻得重新坐下來。

     馮延鶴所謂的正經話,聽上去倒也一點都不正經。

     “近來,單位關于我的謠言滿天飛,你是不是也聽說了一些?” “您指的是哪方面的?”端午一下就紅了臉。

    就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有些遲疑地望着他。

     老馮滿臉不高興地“這這”了兩聲,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拂去在眼前嗡嗡亂飛的一隻蒼蠅。

    似乎在說:這事,難道還有好幾個方面嗎? “那我就說了。

    您可不許生氣。

    ” “直說吧。

    ” 馮延鶴的老伴早年去世後,他一直是一個人。

    幾年前,他唯一的兒子,死于一場離奇的車禍。

    那天外面下着大雪。

    他和幾個朋友在棋牌室打“雙升”,是淩晨三點駕車離開的。

    他的屍體被清掃路面的環衛工人發現時,已經凍成了冰坨子。

    他所開的那輛寶來車,被撞得稀爛,屍體卻躺在五十米以外的水溝邊。

    老馮沒有要求警察追查兇手或肇事者,反正兒子已經回不來了。

    警察也樂得以普通的交通肇事結案。

    網絡上的議論,為了嘲諷警方的敷衍塞責,一度把死者稱為“空中飛人”。

     辦完喪事後,兒媳婦就帶着孫女到鶴浦來投奔他。

    來了,就住下不走了。

    老馮找關系給她在小區裡找了個開電梯的活。

    按理說,公公和兒媳婦同處一室,時間長了,自然無法避免鄰居們的飛短流長。

    馮延鶴被借調到地方志辦公室,就把那些閑言碎語也一起帶了來。

    不過,也沒有人為此事大驚小怪。

    畢竟老人經曆了喪子之痛,年過四十的兒媳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也很不容易。

    就算翁媳倆有什麼苟且之事,那也是人家的自由。

     可最近卻突然傳出消息說,那兒媳已經懷上了老馮的孩子。

    盡管謠傳在市府大院沸沸揚揚,可端午還是覺得有點不太靠譜。

    畢竟,老馮已經是七十大幾的人了。

     有一次,他往國土資源局送材料。

    那裡的一個女科長,一口咬定孩子已經生下來了。

    老馮正在為兒子該叫他父親還是爺爺而“痛苦不堪”。

    還有人說,老馮在他兒子出車禍之前,實際上已經與兒媳勾搭成奸。

    兒子不過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當然,最離奇的傳說莫過于說,老馮的兒子其實并沒有死。

    當他無意中撞見父親卑劣的“扒灰”行徑之後,一怒之下,摔門而去,負氣出走,一口氣就跑到了洪都拉斯。

    如此說來,所謂的“空中飛人”,還有别的意思。

     聽上去,已經是錢德勒小說的内容了。

     端午在轉述這些傳聞的時候,對其中的一些不堪入耳的内容作了适當的過濾,以免老人受到太大的刺激。

     馮延鶴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怔了半天,這才喃喃自語道: “怪不得老郭,前些個,跟我開那樣的玩笑!” 至于說老郭如何打趣,老馮隻字未提。

    不過,老馮接下來的一番話倒是讓端午着實吃了一驚: “且不說那些傳聞都是無稽之談,就算實有其事,那又如何?想想當年的王夫之吧。

    有什麼了不得的!” 端午知道,馮老頭以王夫之自況,也并非無因。

    王夫之晚年一直由孀居的兒媳照料,兩人日久生情,漸漸發展到公然同居,在曆史典籍中是有案可查的。

    而且兩人死後,村中的鄉鄰,還将翁媳兩人合墓而葬。

    至少在當時的鄉親看來,這段不倫之情,根本算不得什麼人生污點,反而是一段佳話。

     從離經叛道、敢作敢當這方面來說,馮延鶴無疑也是一個“新人”。

    不過,假如他學于聖賢,搬出王夫之一流的人物來為自己辯護,俨然還是一個合乎道德的“舊人”。

     端午從總編室離開,沿着空蕩蕩的樓道,回到資料室。

    早已過了下班的時間。

    小史還沒有下班。

    她正對着手裡的一個小鏡子,在那兒描眉畫眼。

     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怎麼還不走?”端午胡亂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随口問了一句。

     “等你呀。

    ”小史抿了抿嘴,将手裡的鏡子朝桌上一扔,笑道。

     “等我幹嗎?” “想你了呗!” “你可不要考驗我!”端午苦笑道,“我在那方面的克制力,是出了名的差!” “哪方面?你說哪方面?嘿嘿。

    沒關系,你克制不住,還有我呢。

    反正我是會拼死抵抗的。

    ”說罷,小史傻呵呵地一個人大笑了起來。

     端午不由得瞥了她一眼。

     這丫頭,好端端地,今天又不知道她發什麼神經!端午忽然記起一件事來。

    他把手裡的文件裝在檔案袋裡,胡亂地繞了幾下線頭,然後走到她的辦公桌前,暧昧地将一隻胳膊壓在她肩上,壓低了聲音,對她道: “你認不認識什麼厲害點的角色?比如流氓、小混混一類的?” “做什麼?你想跟人打架呀?” 小史回過頭來,望着他笑。

    她的嘴唇紅紅的,厚厚的。

    端午穩了穩情緒,壓制着心頭的蠢動,告誡自己不要冒險。

     “這個禮拜天,我們要去唐甯灣把房子收回來。

    我那房子被人占了快一年了。

    就是想多找幾個人,不真打架,給對方一點壓力,壯一壯膽氣和聲威。

    ” “我明白了。

    ”小史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忽道,“這一類的事情,找‘小鋼炮’最合适了。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

    ” “你等等。

    這個人,可靠嗎?” “絕對可靠!平常警察見了他,都跑得遠遠的。

    要是真的動起手來,他一個人撂倒七八個,沒什麼問題。

    有一回,我跟他去逛公園,看見兩個談戀愛的遠遠地沿着湖邊散步。

    人家散人家的步,沒招他沒惹他,可他硬說那兩個人讓他看了不順眼,就大步流星地奔過去,一腳一個,将他們都給踹到湖裡去了。

    ” 如此說來,這個“小鋼炮”,倒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人”。

    假如真的能請來這麼一尊真神,以暴制暴,說不定還沒等到刑警大隊的人馬趕到,李春霞一家早已吓得望風而逃了。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小鋼炮倒也是蠻可愛的。

     “你得跟他說清楚,千萬不能真動手。

    隻要讓他穿身黑西裝,戴上墨鏡,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來,在邊上站站,就可以了。

    談判一類的事,就交給我們來處理。

    ”端午反複叮囑小史道,“你得把話說清楚了啊,千萬可不能讓他鬧出亂子來!” “既然如此,後天我跟他一塊兒去。

    ”小史說。

     “你去幹嗎?” “我不去,你們哪能約束得了他?再說了,我也去弄副墨鏡戴戴,湊湊熱鬧。

    ” 端午想了想,隻得同意了。

    他告訴小史後天一早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小史順手扯下一張台曆,将它記在了反面。

     窗口有個人影一閃。

    端午沒看清楚是誰。

    像是老郭。

     果然,小史将桌上的化妝品一股腦地掃到筒狀的皮包中,手忙腳亂地穿上風衣,然後沖着端午說了聲“拜拜”,扭着她那性感的大屁股,颠颠地走了。

     5 因知道第二天要去唐甯灣解決房産糾紛,星期六的傍晚,張金芳帶着小魏,摸黑從梅城趕了來。

    她有點放心不下。

     “又多事。

    你是嫌家裡還不夠亂的,是不是?”家玉斜睨了他一眼,怒道。

     端午也有點後悔。

    下午與母親通話時,不該多嘴。

    家玉鐵青着臉,對母親不理不睬。

    一家人圍着餐桌,各吃各的飯。

    倒是母親,低聲下氣,處處賠着小心。

    她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是大吵大鬧的适當時機。

     家玉将大屋讓了出來,換上了幹淨的床單。

    她安排母親和小魏睡大床,端午睡沙發,她自己就在兒子的床上擠一擠。

    母親提出來,讓若若跟她們一塊睡。

    家玉也隻得同意。

    但他仍然必須完成當天的家庭作業。

     将婆婆和小魏安頓好了之後,家玉一聲不吭地出去了。

    她沒有說去哪裡,端午也沒敢問。

    他躺在沙發上,抱着那本《新五代史》,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不管怎麼說,想到第二天,唐甯灣的房子就将重回自己的手中,他竟然有些隐隐的激動,忘掉了那房子本來就是他的。

     深夜一點多,家玉才從外面回來。

     原來她去了唐甯灣。

     “我想去看看春霞她們在不在。

    不要等到明天,我們一幫人興師動衆,卻去撲個空。

    ” “在嗎?” “反正屋裡的燈亮着。

    ”家玉道,“我是看着他們熄燈睡覺才離開的。

    ” 那房子簡直就是她的心病。

    她已經有了一些強迫症的明顯症狀。

    有時,她半夜裡都會咬牙切齒地醒來,大汗淋漓地告訴端午,她在夢中正“掐着那蠢貨的脖子”。

    看到妻子眼圈黑黑的,身體明顯的瘦了一大圈,端午的心裡還是有一種憐惜之感。

    好在這一切,明天就要徹底結束了。

     端午覺得自己沒睡多大一會兒,就聽見母親窸窸窣窣地起了床,叮叮當當地在廚房裡忙開了。

    她燒了一鍋稀粥,将她們昨晚帶來的包子蒸上,又給每個人煎了雞蛋。

    等她收拾好了這一切,天還沒有亮。

    她一個人靠在餐桌邊的牆上,打瞌睡。

     母親執意讓他們帶上小魏。

    用她的話說,打架不嫌人多。

    多個人也好多個照應。

    臨走時,她又将端午叫到了卧室裡,關上門,低聲對他囑咐道:“真的動起手來,你可不要傻乎乎的瞎沖瞎撞!你這身子骨,風吹兩邊擺,上去也是白搭!你在後邊遠遠地跟着就行,一看苗頭不對,轉身就跑!阿聽見?” 端午隻得點頭。

     吉士昨天來過電話。

    他從報社的發行部找了四個精幹的小夥子,都是他的牌友。

    小史會帶來她的前男友“小鋼炮”,加上端午夫婦和小魏,不多不少,正好十個人。

    他們約好了早上九點,在唐甯灣小區東側一個在建的網球場見面。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漫天的髒霧還未散去。

    他們的車剛過唐甯灣售樓處的大門,小魏眼尖,一眼就看到網球場的綠色護牆上,靠着兩個人。

    原來小史他們已經先到了。

     這個“小鋼炮”,一點也不像小史吹噓的那麼神武。

    雖說是一米八幾的大塊頭,可看上去卻蔫頭巴腦的。

    用家玉的話來說,“怎麼看都像是隻瘟雞”。

    他的黑西裝很不合身,繃在身上,還短了一大截,很不雅觀地露出了裡面粉紅色的羊毛衫。

    端午與他握手時,發現“小鋼炮”的手掌綿軟無力,臉上病怏怏的。

    說一句話,倒要喘半天。

    臉色一陣泛紅,一陣發白。

    喉嚨裡呼噜呼噜的,冒出一串串讓人心憂的蜂鳴音。

     小史倒是很有一副女流氓的派頭。

    神抖抖地戴着墨鏡,嘴裡狠狠地嚼着口香糖,故意把自己弄得龇牙咧嘴的。

    黑色的風衣敞開着,雙手插在衣兜裡。

     家玉很不高興。

    她把這兩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用半是疑惑、半是嘲弄的目光看着丈夫,似乎在說,你是從哪裡弄來了這麼一對活寶? 到了九點二十,徐吉士所率領的另一夥人還未現身。

    家玉在不停地看表,顯得焦躁不安。

    端午已經給他撥了兩個電話,都是占線的聲音。

     “不會呀,說好是九點的呀!”端午嘟囔了一句。

     “你再給他打電話!”家玉陰沉着臉,怒道。

     “要不,我們就先動手?”小史見家玉一直不願意搭理她,這會兒就主動湊上前來向她獻計。

     “就憑我們這幾個人?歪瓜裂棗的,風吹吹都會倒,讓人看了笑話。

    ”家玉一急,說出來的話就有點難聽了。

     小史趕緊解釋:“不是的。

    他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

    一聽說要打架,他來了勁。

    昨晚就喝酒,一直喝到淩晨三點。

    剛才在來的路上,又喝了兩瓶黑啤,說是醒醒酒。

    他的哮喘病犯了。

    ” 這時,端午的手機響了。

    是吉士。

     “喂,喂喂,你在哪裡?”端午叫道。

     “你聲音小點行不行?耳膜都給你震破了。

    我們已經到了。

    ”徐吉士仍然是慢條斯理的口氣。

     “在哪裡?”端午轉過身去,朝四周看了看,“我怎麼看不見你們啊?” “你不可能看見我!”吉士呵呵地笑着,“我正在你們家客廳裡。

    我們已經攻克了第一道防線。

    你們趕緊殺過來吧。

    ” 原來,吉士晚到了七八分鐘。

    他擔心誤事,就直接把車開進了小區北門,停在了他們家單元門口。

    五個人剛從車上下來,吉士就看見春霞提着兩個塑料袋出門扔垃圾。

    他一見房門開着,正是天賜良機!立即決定單方面采取行動,吩咐手下的幾個人沖了進去。

    等到春霞反應過來,掏出手機來報警,吉士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悠閑地抽起了香煙。

     家玉一聽吉士那邊得了手,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足足有一個星期,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到了唐甯灣,很有可能,春霞連門都不會讓他們進。

    現在,既然第一個難題被徐吉士在不經意中輕易地解決了,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好兆頭。

     樓道裡光線很暗。

    隔壁102的房門開了一條縫。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伸出她那有秃斑的腦袋向外窺望,一見端午他們進來,“嘭”的一聲就把房門撞上了。

     春霞看來早已從剛才的驚慌中恢複過來。

    她坐在客廳的一張高腳方凳上,跷着二郎腿,正在與吉士鬥嘴。

    端午一進門,就聽見春霞惱怒地對徐吉士吼道:“你他媽試試看!” 她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女人。

    這人穿着人造棉的大花睡褲,懷裡抱着一隻黑貓。

    她和春霞長得很像,隻是年齡略微大一些。

    看見家玉他們從門裡進來,春霞滿臉堆下笑來,鼻子裡習慣性地吭吭了兩聲,眉毛一吊,揶揄道: “呦,妹子啊,你是從哪裡招來這麼一幫寶貨!雞不像雞,鴨不像鴨的,唱戲呢?” 家玉不做聲。

    她裝着沒有聽懂她的話,不過神色還是有幾分慌亂。

    她招呼小史、小魏她們,在餐廳的長桌前坐定,就掏出手機發起了短信。

     春霞自然不依不饒。

     “妹子,你是欺負我們姐倆,沒見過小醜?你怎麼不去租身行頭,戴副墨鏡,穿個黑披風什麼的,趁機威風威風?” 站在春霞身邊的那個女人,這時也插話道:“鼓也打了,鑼也敲了,跑龍套的也上了場,你這主角既露了面,這戲也該開唱了。

    有什麼絕活兒就趕緊亮亮,我們洗耳恭聽。

    ” 她的嘴裡鑲着一顆金牙,一看也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主。

    上次見過的那個矮胖男人不在場。

    也許是回韓國去了。

     徐吉士見家玉笨嘴拙舌,神色慌亂,完全不是人家的對手,臉上有點挂不住。

    正要發作,忽見身邊的“小鋼炮”騰地一下從餐桌邊站了起來,把屋子裡的人都吓了一跳。

     端午心裡也是窩了一肚子火。

    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心裡巴不得“小鋼炮”露一露兇神惡煞的威風,飛起連環腿,将那兩個女人踹到窗子外面去。

     “喂,喂……”“小鋼炮”哼哼了兩聲,随即開始了艱難的捯氣。

    嘴裡再次發出嗚噜嗚噜的蜂鳴聲,“喂,衛生間在哪?” 原來他是在找廁所。

    “小鋼炮”腳底打着飄,就像踩在雲朵上似的,搖搖晃晃,走一步退兩步的,小史隻得趕緊過去扶他。

     “哎喲喂,可得扶穩了!千萬别讓他摔着!”春霞輕蔑地朝他們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跟她姐姐交換一個眼色,陰陰地笑。

     很快,衛生間就傳來了翻江倒海的嘔吐聲,夾雜着哼哼唧唧的哀歎。

    滿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氣氛變得有點尴尬。

    端午的臉上也是火辣辣的。

    他瞅見吉士不時朝他揚脖子、眨眼睛,似乎在慫恿自己幹點什麼,可他到底也沒搞懂對方是什麼意思。

    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問。

     徐吉士從發行科找來的幾個小夥子,像中學生一樣腼腆。

    似乎不是來打架的,而是參加相親會。

    而且一個個長得都有些怪異,獐頭鼠目不說,神态還有點委頓。

    四個人在沙發上擠坐成一團,其中的一個,似乎一直在無聲地竊笑。

    其實他并沒有笑。

    隻是他的上嘴唇太短,包不住牙齒,讓人感覺到他始終在笑。

    吉士用胳膊肘去捅他,大概是希望他能有所表現。

    可“大龅牙”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隻是微微地聳了聳肩而已。

     “小鋼炮”這會兒已經從廁所裡出來了。

    看起來,嘔吐之後,他的狀況一點也沒有好轉。

    小史不斷地撫摸着他的胸脯,幫着他順氣。

    而家玉已經在小聲地勸說小史帶他離開了。

    小史似乎說了句什麼,家玉一時情緒激動,突然厲聲地對小史道:“求求你了!你們走吧!别在這兒添亂了!” 她似乎有點失去了控制。

     好在時候不大,屋外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

    透過朝北的窗戶,端午看見三個警察從車上下來。

    還未進門,警察就在樓道裡高聲地嚷嚷起來了: “别動手啊!都别動手!誰動我就逮誰啊!” 當他提着警棍進了門,看到滿屋子的人,就像開茶話會似的,連他也覺得有點意外。

    這個挺胸凸肚的中年人,大概就是家玉所說的那個唐燕升了。

     “呦!幹什麼呢,你們這是?嗯?開會呢?” 他把手裡的警棍在手掌上敲着,自己先笑了起來。

     燕升簡單地問了問事由,也不容雙方争辯,用警棍朝姐妹倆一指,喝道:“你們!”又轉過身來,指着家玉:“還有你!裡屋說事。

    其他的人,都坐着别動。

    ”随後一頭紮進了裡間的書房。

     春霞姐妹交換了一下顔色,跟着進了書房。

     家玉用哀求的目光召喚丈夫,想讓他一起去。

    端午也用哀求的目光回敬她,表示拒絕。

    家玉隻得獨自去書房談判。

    她随手關上了房門。

     很快,徐吉士帶來的那四個小夥子,圍着餐桌,有說有笑地打起牌來。

    小史已經将“小鋼炮”扶到沙發前坐下。

    他的身體剛挨着沙發,就打起呼噜來了。

    跟着燕升來的兩個警察,則坐在屋外的花園裡抽煙。

    見小魏和小史無事可幹,吉士就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元錢,打發他們買盒飯去了。

     家玉中途從書房裡出來上廁所。

    吉士問她商量得怎麼樣,家玉苦笑着搖了搖頭,故意大聲道:“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唉,什麼世道!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見她兩眼淚汪汪的,端午也不敢煩她。

    家玉剛進了廁所,端午就聽見書房裡忽然傳出一句刺耳的話來: “告訴你,你的立場有問題!狗屁!姓唐的,你要是再這麼偏心眼,老娘懶得跟你啰嗦……” 似乎罵的是燕升。

    而燕升接下來的一段話,聲音很小,一句也聽不清。

    吉士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眼看就要沖進去,端午一把将他拽住。

     “這騷娘們,我是看在她長得像孫俪的分上,怎麼也有一點憐香惜玉。

    她倒是張狂得可以,連人民警察也敢教訓!我操!得寸進尺了還……”就在這時,吉士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他從衣兜裡拿出手機,卻不接聽,而是轉身指着他帶來的那幾個人,罵道:“你們這幾個老菩薩,我是請你們來打牌的嗎?嗯?你們得弄出點動靜來呀!該打打!該砸砸!動手啊!我這張老臉都被你們丢盡了!” 那夥人不約而同地把牌都放下了,可還是像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兒發呆。

    張着嘴,一動不動。

     大概是屋子裡信号不好,吉士“喂、喂”地喊了一通,徑自出了房門,到外面打電話去了。

     又過了大約十多分鐘,書房的門終于開了。

    春霞姐妹鐵青着臉,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們沒有再到客廳裡來,而是直接去了裡面的卧室。

    不多一會兒,卧室裡就傳來了午間新聞開始的音樂聲。

    家玉和唐燕升還在書房裡小聲地嘀咕着什麼。

     端午走了進去。

    家玉眼睛紅紅的,正哈着氣,用一塊絨布擦拭着眼鏡。

    春霞姐妹提出了一萬元的補償條件,經唐燕升苦口婆心的軟磨硬泡,對方總算同意把錢降到了八千。

    不過,她們提出的附加條件是,得給她們至少三個月的寬限期,以便她們能夠從容地找到新房東。

    在老唐的勸說下,家玉強忍着羞恥和憤怒,勉強同意了。

    但她提出來,與姐妹倆簽訂一個正式的協議,卻遭到了她們斷然的拒絕。

     “等于是什麼都沒談下來!”家玉道,“沒有協議的約束,要是三個月之後,她們還是不搬呢?我們倒是又白白地搭進去八千塊。

    ” 由于擦眼鏡時過于用力,她不小心弄折了眼鏡腿。

    小螺絲“滴滴答答”地在地闆上跳了幾跳,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家玉氣得将眼鏡往書桌上一扔,接着道: “老唐,你帶上你的人,該幹嗎幹嗎去!這事你們就别管了。

    反正我進了這房門,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要麼她們從我家搬出去;要麼,我一個人留下來,和她們一塊住!” 老唐的臉色也有點怪怪的。

    他又想了想,兩隻大手往腿上猛拍了一下,咬了咬牙,說了句“我再去試試”,就起身去了隔壁,接着做姐妹倆的工作去了。

     老唐剛走,吉士就笑嘻嘻地拎着幾盒飯走了進來:“先吃飯,先吃飯。

    事情一會兒再說。

    ”端午和家玉都沒什麼胃口。

    端午已經在地闆上找到了那個銅螺絲,正用裁紙刀的刀尖小心地把眼鏡腿裝上。

    他簡單地給吉士說了說剛才的調解結果。

    吉士隻顧着往嘴裡扒飯,一句話也沒說。

    等到他把一塊雞腿啃幹淨之後,這才抹了抹嘴,對家玉嘟囔道: “嫂子别急。

    真正的黑社會,一會兒就到!” 家玉和端午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望着吉士。

     “我剛才已經給國舅通了電話。

    他們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十五分鐘之内趕到。

    唉,我們自己帶來的那夥人,很不專業。

    來了三個警察,也都是娘娘腔,一點也不提氣。

    我看這事就交給國舅來擺平吧。

    ” “你說的國舅,是個什麼人?”家玉問道。

     “這你就别管了。

    待會大隊人馬一到,這兩個婊子會尿褲子的。

    ”吉士将手裡那根帶血的牙簽朝飯盆裡一扔,打了個飽嗝,又接着說:“現在,最麻煩的,倒反而是這三個警察。

    待會兒國舅他們來了,若是有警察在場,動起手來,難免礙手礙腳。

    得想個法子,将他們先支走。

    ” “這倒不礙事。

    ”家玉脫口道,“燕升是自己人。

    這一點我有絕對把握。

    ”話剛一出口,家玉就莫名其妙地紅了臉,沒再接着說下去,因為唐燕升已經站在了書房的門口。

    他把帽子脫下來,撓了撓稀疏的頭皮,如釋重負地對家玉笑道:“工作總算做通了。

    她們答應今天下午就搬走。

    不過,恐怕你們得再多給一點錢才行。

    ” “給多少?”家玉問。

     “一萬五。

    ” “等等!她們把人家的房子霸占住,白住了一年,我們不跟她要房租,就算是客氣的了,哪有她們反過來跟我們要錢的道理?這世界上還到底有沒有是非?”徐吉士拍着桌子,高聲對唐燕升道。

     家玉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可吉士不予理會。

     “一萬五?老子一個子也不會給她。

    她們這是賣身呢!就是賣身,也用不着這麼多錢吧。

    如今去發廊找個小姐才多少錢?說句不好聽的話,難道她們倆那玩意兒,是鑲着金邊的不成?” 燕升被吉士的一番髒話,噎得直翻白眼。

    他将手裡的帽子在頭上戴正,臉色陡然陰沉下來,正待發怒,忽聽得門外“滴、滴、滴”一陣汽車喇叭響。

     幾個人趕忙跑到客廳裡。

    端午往窗外一望,看見兩輛“金杯”小客車,一前一後,已經停在了單元樓前。

    從第一輛車上下來一個糟老頭子。

    他身穿洗得發白的卡其布褂子,腰上圍着藍色布裙,一頭亂發,看上去邋裡邋遢的,身上斜挎着一個帆布包,手裡拎着紅色的工具箱。

    下了車,那老頭就朝四下裡東張西望。

     怎麼看,都不像個黑社會。

     緊接着,從第二輛車上,跳下來一個頭戴灰色氈帽,胖墩墩的中年人。

    他一隻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另一隻手上,捏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他擡起頭,眯縫着眼,瞄了一眼樓房的門牌号碼,就朝屋子這邊,不緊不慢地踱過來。

     此人正是徐吉士所說的國舅。

     他的原名叫冷小秋。

    半年前,在“呼嘯山莊”,端午曾與他見過一面。

    唐燕升與冷小秋似乎也很熟。

    因為一看見小秋走進來,燕升就轉過身,對家玉笑道:“我們要先走一步了。

    這種事情,老冷處理起來,要比我們有經驗得多。

    ”說完,他沖那兩個民警勾了勾手指,三個人往外就走。

     到了門口,正遇上朝裡探頭探腦的冷小秋。

    燕升與小秋親熱地拉了拉手,又湊到小秋的耳朵邊,低聲地囑咐了句什麼。

    小秋就笑了。

    他滿不在乎噴出一口濃煙,罵了句:“屌毛!”露出了兩排整齊潔白的烤瓷牙。

    小秋将手中的雪茄在門框上胡亂地戳滅,然後對着滿屋子的人叫道: “來唦!把你們帶來的這些個鬼,這些個閑雜人等,都喊出來唦!吾馬上就要開始清場了。

    ” 小秋一吩咐,吉士就忙着往外轟人。

    正在沙發上熟睡的“小鋼炮”,這時也已經被小史拍醒了,由小史和吉士一邊一個地架着,往外走。

    聽到動靜的李春霞,手裡捏着電視機的遙控器,也從裡屋跑了出來。

     “警察呢?”她喊道。

     她那肥厚而性感的豐唇已經開始嘟噜着發顫。

    可是到了這一會兒,已經沒人願意回答她的問題了。

     屋子裡的人剛剛走到外面的草坪上,兩輛金杯車的門呼啦一下拉開了。

    從裡面一個接着一個地跳出人來。

    這夥人,似乎都是用同一個模具澆鑄出來的。

    穿着統一的藍色工裝服。

    戴着白手套。

    統一款式的膠底鞋。

    一式的小平頭。

    正方形的腦袋。

    小眼睛。

    手執鐵棍。

    貓着腰往屋裡沖。

     跑在最前面的五六個人,不知為何,每人手裡都提着一個巨大的沙皮袋。

    端午數了數,一共是二十三個人。

    對面的一座高層居民樓上,窗戶一扇一扇地打開了。

    一個個面目不清的腦袋,從窗戶裡伸出來,朝這邊張望。

    正在小區裡巡邏的兩個保安,遠遠地站在一處花壇邊上。

    他們不敢靠近,可也不敢離開。

     最後進屋的,是個身穿迷彩服的司機。

    他看了看那個身背工具包的老頭,吼道:“你他媽的,還等什麼?趕緊進去給我弄啊。

    ” “是鎖匠。

    ”徐吉士蠻有把握地對家玉道,“這老頭是個鎖匠。

    他負責給你們家的房門換鎖。

    ” “他們,不會弄出什麼事來吧?”家玉的臉色有些擔心,又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動。

     “你放心。

    國舅做事,從來都是萬無一失。

    ” “我看見領頭那幾個人,手裡都還拎着沙皮袋子,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家玉又問。

     “嗨!把沙皮袋往她們頭上一套,照例是一陣拳打腳踢。

    ”吉士笑道,“你就等着看吧!用不了一會兒,兩人就會被死狗一樣地拖出來了。

    ” 後來的事實證明,徐吉士對于當下黑社會的行動方式,已經是相當的隔膜了。

    與他的期待相反,那二十多個人沖進去之後,房子裡一直沒什麼動靜。

    既沒有哭爹叫娘,也沒有乒乒乓乓的嘈雜與斥罵。

    除了鎖匠用榔頭敲擊防盜門的鎖芯而發出來的橐橐聲,整個屋子一片死寂。

     “小鋼炮”睡醒了覺,精神明顯比上午好多了。

    他既不喘又不暈,一個人站在窗口,踮着腳朝裡邊窺望。

     不一會兒的工夫,小秋笑眯眯地從屋裡走了出來。

    他把手裡的雪茄再次點燃,猛吸了一口,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蠻好!” 吉士問他,“蠻好”是個什麼鳥意思? “她們正在收拾東西。

    一會兒就完事。

    ”小秋輕描淡寫地支吾了一聲。

    接着,他又補充道:“這兩個女的,蠻好玩的嘞!” 吉士又問,怎麼個好玩法? 小秋道:“吾還以為她們有多難弄!其實呢,膽小得要命。

    跟吾們挺配合的。

    吾進去後,就讓人把那兩個女的叫到跟前來。

    吾讓她們不要抖。

    吾不喜歡女的在吾跟前抖。

    吾說,你們看看吾,可怕嗎?她們都搖頭。

    吾說,不可怕,你們抖什麼東西呢?不要抖。

    可她們照樣還是抖。

     “吾隻問她們三句話。

    吾說,看來你們今天得挪個地方了。

    那兩個女的,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

    吾說,你們今天得給吾從這兒搬出去。

    這是肯定的,沒得商量的,阿曉得?但怎麼個出去法呢?你們可以自己選擇。

    要麼是穿着衣服出去,要麼呢,光着身子,一絲不挂地出去。

    你們自己選。

    她們肯聽吾的話呢!馬上都說,要穿着衣服出去。

    吾又問,你們是空着手出去呢,還是帶上你們的東西出去?她們說,願意帶上東西出去。

    我問她們二十分鐘夠不夠。

    她們都說,差不多夠了。

    吾連手指頭都不碰她們一下子!現在正忙着翻箱倒櫃呢。

    我隻帶來了六個沙皮袋子,不知道夠不夠她們裝。

    ” 聽小秋這麼說,家玉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端午倒是有點暈乎乎的。

    一直等到春霞的姐姐抱着那隻大花貓,從屋子裡走出來,端午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春霞跟在姐姐的身後,手裡拎着一個剛剛從牆上取下來的畫框。

    接着出來的,是五個拎着沙皮袋子的方頭青年。

    她們的東西不多,最後一個沙皮袋還沒用上。

     春霞打開了那輛灰色“現代索納塔”的後備廂,那些人就幫她把東西往裡塞。

    塞不下的,就擱在了車子的後座上。

    春霞把車門關上,特意又朝家玉走了過來。

    家玉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好假裝查看手機上的信息。

     春霞走到她很近的地方,站住了。

    她一動不動地看着家玉,低聲地對她說了一句什麼話。

    端午沒有聽清,可他看見妻子的臉忽然變得煞白。

     等到那輛“索納塔”晃晃悠悠地出了東門,鎖匠也已換好了門鎖。

    他提着工具箱,從樓道裡出來,出了一身的汗。

    他将一串嶄新的鑰匙,遞到了小秋的手上。

    小秋将鑰匙在手上掂了掂,又遞給了端午。

     事情就算了結了。

     端午提出請小秋吃晚飯。

    小秋想了想,說他待會還有點事。

    “要不改日吧。

    吾們約上守仁,一塊聚聚。

    ” 小秋帶着那夥人離開後,吉士也招呼着發行科的幾個同事,鑽進一輛又破又爛的老捷達,告辭而去。

    因家玉的車停在西門的網球場,剩下的幾個人,就穿過小區,往西邊走。

     正是太陽落山的時候,附近村莊裡的菜農将自留地裡的蔬菜、白薯和大米用平闆車推着,運到小區裡面來賣。

    一個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的老太太,正和小區的住戶讨價還價。

    “小鋼炮”大概是嫌老太太的菜攤妨礙他走路,也許是覺得自己的一身好拳腳,一直沒得到機會施展,他忽然心血來潮,飛起一腳,将老太太的菜籃子踢到了